…视线被浓稠的黑色包裹。
我只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捕捞上岸,正在垂死挣扎的小鱼,尽力驱动着胸部的肌肉,用尽全力地起伏着胸腔…想要让这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但是却无法为自己所用的空气灌入肺部。
但它们却像是在捉弄我一般,无论我如何努力,肺里都没能吸入哪怕一点点的气体…
这种在空气中窒息的感觉…虽然熟悉,但是恐惧感却并不会因为这份可笑的熟悉而消失。
这种状况…是第几次了?
不知道。
原本还攥在手里的药瓶,这时候似乎也是因为无能的我的跌倒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似乎是连最后的手段也没有了呢。
大脑此刻也似乎是因为过度的缺氧而恍惚了起来。意识…也在逐渐远去。
纵使我靠着最后的力气,胡乱挣扎着用手在“黑暗”之中寻找那能够带我脱离险境的药瓶,也无济于事。
它好像…已经完全从这片区域消失了一般…
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这瓷砖的坚硬,光滑以及…
冰冷。
大概…这也就是极限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明明好像很危急的时刻…我却只想要笑。
笑我的大意,笑我的愚昧,笑我明知自己的身体有毛病还要逞强。
但…其中最强烈的,应该还是那种“总算是解脱了”的感觉吧?
…虽然可能会让父母蒙羞,虽然可能会在学校里沦为笑柄。但…这也算是摆脱现在的这一切糟心事了吧?
啊啊…真是的…我果然就是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啊…
明明早就意识到了这点,还想要完成父亲的愿望那还真的是太不自量力了呢。
唔…走马灯已经开始放起来了吗?
耳畔响起了一个似乎熟悉,但是又显得过于遥远的男声。
而他好像还在呼唤着我的小名。其中的那份焦急感也是和八年前一样,没有变过呢。
…真好啊,在最后还能再次听见他的声音。明明…应该很难再见到了才是。抱歉呢…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也没能想起来你的全名…
意识已经模糊到了一个临界点。
似乎只要再过几秒,就会如同丝线一般崩断。
名为“明泽千鹤”的个体应该也就会永久的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消才是吧?
虽然父亲的愿望可能无法实现了,但是…但是他至少也能毫无顾虑地开启新生活了吧?至少是没了我这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累赘了。
嗯嗯,这可真是太好了…
…但是突然被灌入口中的苦涩药液却是将我从幻想之中拉了回来。
是…是熟悉的药水的味道。
虽然苦涩,虽然刺鼻。但这也是我能够在被确诊病症之后活到今天的依靠。
…明明,它刚刚还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现在会…?!
我的意识还是相当恍惚。没有从“药水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被喷进嘴,然后莫名其妙地得救了”的过程之中缓过来。
随着药液逐渐生效,那股令人恐惧的窒息感也随之消失。
…又硬又凉的地板的触感也是不见了。感觉身体正被柔软的东西托着,又软又温暖…好舒服…
大脑的供氧渐渐恢复,我缓缓睁开了眼。
而出现在我依旧模糊的视线里面的…是一个陌生,但是又带着些许熟悉感的男孩。
…?是班上的同学?
——梦境于此刻终结。
千鹤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骤然睁开了。
她察觉到了背后湿漉漉的触感以及自己略显粗重且急促的呼吸声,也回想起了刚才的梦境…
凌晨三点过七分。
是一个能够看得见月光的半夜。
“…又是那个梦…或者说是情景再现呢。”
她坐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盯着不远处正在“滴答”作响的挂钟,看着那正在一秒一秒,缓缓转动的秒针,心情也是渐渐趋于平静。
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有余了。
而这个梦境,在这一个多月的数个夜晚都在给她回放。
…不加任何修改的回放。
无论是她在快要窒息时的感想,还是整件事情的全部流程。
整个梦境…似乎就是一个可以被反复放映的录像带。一次又一次,让她经历与那时候相同的绝望与恐惧。
“…这算是和我自己的体质有关吗?毕竟那时候也是一样呢。”
她对此似乎是有着自己的一套解答。
毕竟…在七八年前,自己因为不慎而从树上滑落下来时的场景她也是在梦里面体验过多次。
…那种顺着重力被拽向地面时的失重感她绝对不想要再切身体会第二次。
“那时候…也是有一个和我同龄的男孩救了我呢…记得是他自己用身体给我当缓冲垫了…而且那时候他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和我一起玩的人,就算是我一直在和他说书里面的情节,他也不会厌烦…”
回忆起这件事,她的思绪一下子就又飘向了远方。
那是因为父亲的工作,机缘巧合才来到家中的一个男孩,似乎是因为他的母亲要和父亲商谈重要的事情,他独自一人在家无人照顾,所以才顺带跟来的…
“…明明遇到了这么个孤僻又无聊的家伙,他却不仅不绕着我走,反倒还带着我一起玩…纵使我一开始很少说话,甚至对他的行为不理不睬,他也没有放弃…虽然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却也是唯一一个让我明白了‘朋友’这个词的人…”
越回忆过往所遇到的可爱的人,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让自己知道了什么是快乐的人,她的泪水就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年幼的千鹤也和现在一样喜欢看书。不过她那时候更加倾向于绘本。
她还记得,年幼的她还曾向那个男孩借过一套绘本。结果第二天上午却是阴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大雨。
…她那时候是已经不抱希望了,想着明天他才会过来,心情也连带着低落了不少。倒也不是因为绘本,而是那时候唯一能给她带来欢乐的人今天不来了这一点。
但是,那天他却出现在了自家门口。
…以浑身湿漉漉的姿态。
“这个…!今天阿姨应该也不会来才是…”
千鹤依旧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慌张与心痛。
“但你不是说了要看这本吗?再说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也有点放心不下…”
他一边用自己递过去的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 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回应道。那副令她浑身宛若电击一般颤抖起来的笑颜是真的让她差一点就紧紧的抱住了他。
…那幅场面直至今日也依旧印在她的脑海里。可以说,这是她最为宝贵的回忆…
但是两人的关系在她自作主张的在庭院里和他一起爬树之后便走向了终结。
…毕竟,父亲认为是他导致自己差一点摔伤的。那个男孩的母亲也似乎是出于相同的理由,再加上工作的结束,便也没让他再过来。
最让她感到无法接受的,还是这因为长期服用药物而不断模糊的记忆。
明明是不应该忘记的面孔…结果到现在她只能记起一个昵称“阿明”。
轻微的啜泣声回荡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冷清的月光则是照在了那依旧在滴答作响的挂钟上…
千鹤紧紧地抱住昨天才从最近又熟悉了的一个和她记忆里的那个男孩的性格非常相似的邻居那里得到的玩偶,似乎这样就能让她心中的悲伤淡化。
“…这种遗憾,绝对不能留下第二次。”
小小的决定,也是扎根在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