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耳边回荡着滴滴作响的心电监护报警声。
人民医院手术室里满是喷溅的鲜血,
炙热的血从脖子里涌出,再从手术台喷溅流淌到主刀医生与助手的手术衣上,让我感到浑身冰凉。
冷。
好冷。
这就是失血过多的感觉吗。
全身每一只毛孔都在剧烈收缩,每一寸肌肉都在寒冷中战栗,我能感觉到库存的血从静脉通路中输入到我体内,但这并不能缓解这份寒冷,反而愈发加剧,
“主任!伤口太大!根本止不住血!”
“那就给我用手按!不管怎样先把血给我止住!”
“血库告急!……输进去的血都流出来了!”
“…………”
浑身是血的护士在手术室里配合医生努力按住我脖子上那锐利的出血口,试图用她们的手来阻止血液继续涌出。
可我明白这无济于事。
我的伤口位于颈部,车窗玻璃碎片横向割断气管与大动脉,我是个医生,我明白这种伤有多难治。
再怎么按压止血也没用。
“滴————”
“心脏骤停!”
“除颤仪充电两百焦……闪开!”
胸口如遭重锤击打,就像电流将灵魂给撕碎,我的意识在这瞬间消散开来,
似乎有人在我耳边大声呼唤我的名字。
是谁?
我已经不知道了,在我辨认出这声音的源头时,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
我叫沈天问,
申城人民医院急诊科主任,兼重症监护室副主任。
今天晚上,十点,我在下班途中遭遇车祸,颈部重伤。
从医二十年,我接诊过成千上万名病人,我也见识过无数车祸,但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从另一个角度俯瞰着手术台上我的身体。
周围满是鲜红的血,普外所有主任全部围在我周围,一同抢救已经可以下达死亡时间的尸体。
上个月新来的护士哭着参与抢救,前天刚到今天还在抱怨急诊累的轮转医正沉默不言地推着小车,来回运送库血与药品,
谁都不愿意放弃。
除了我自己。
……就这样死去吧,
抛下所有不如意,放下所有疲惫与重担,就此死去吧。
不过,真是遗憾。
我在心中呢喃道,看了一眼围在手术台上那具尸体身旁的同事们,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挤出苦笑这个表情,但我明白,这里已经不再属于我,我也将就此消散在这个世间。
我转过身,再也不去在意这份喧嚣,朝黑暗的天空张开怀抱。
如果有下辈子,真希望能卸掉所有负担,无忧无虑地生活。
……
……
“好,我答应你的愿望。”
从无尽的虚空中传来这么一句话。
下一秒,我猛然睁开双眼。
……
……
黑暗,
静,
周围安静得出奇,
没有那嘈杂的警笛与心电监护报警,没有主任们的嘶吼,没有护士们的脚步,
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另一个呼吸声。
“嘶……呼……”
“……?”
我朝声源望去,看见一张矗立于黑暗中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一只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古旧台灯,昏黄的光照亮桌面上那厚厚一叠文件,以及那只戳着几枚烟头的烟灰缸。
“……”
办公桌后的青年男性抬头看了我一眼。
他生着一副东方人面孔,嘴里叼着根香烟,袅袅烟雾随着他的动作颤抖着上升,最后融入周围消失不见。
我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张办公桌,我也不明白他到底是谁……可我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与这张办公桌本就应该在这,一切都是合理的;可当我察觉到时,一切又变得不合理。
似是而非,似非而是。
让人脑仁炸裂的强烈矛盾感萦绕在我心头,逼迫我与那黑衣黑发的青年男性对视,
他瞳中燃烧着幽蓝的火焰,无比深邃,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却让我不敢多看,慌忙挪开视线。
“沈天问。”
他唤出我的名字,
“申城人民医院急诊科主任,下班途中撞上酒驾轿车发生车祸,五分钟前抢救无效身亡。”
“这是你的死亡报告,你是医生,自己看看吧。”
从他口中说出一串我不太明白的话,我刚一动念头,面前便出现展开的死亡报告。
上面赫然是我的名字,沈天问。
“灵体没有手,自己看看就得了,反正这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重要?
什么叫不重要?我没命了!这叫不重要?还有什么事比得上性命重要?
我在心里疯狂吐槽着,可那黑衣黑发的青年却好似知道我在想什么,接着说道:
“对一个死人来说,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这件事确实不重要。”
“算了……跟你讲这么多也浪费时间,我们来直入正题吧。”
说完,青年男性从办公椅上站起,伸了个懒腰,语气有那么一瞬变得慵懒,但瞬间后就又回归严肃。
只见他从办公桌后绕到我面前,我上下打量一番他的打扮,确认他说的是中文穿的是一身不知名的斗篷长衣像个玩COS的年轻小伙后,便打算听听他口中的“正题”是什么。
我不是死了吗,为什么我还能跟他说话?
难道他是神?或者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容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不是神明,我叫南何夕,深渊第八领主,也是从今往后所有纪元管事的领主。”
……深渊领主?
听起来不像是个正经名字啊。
“你不需要尝试理解,你要是过早理解这份知识只会让你疯掉,所以他们几个让我来与你接触,就是为了不让你了解过多与深渊有关的禁忌知识。”
他在说什么?什么深渊什么禁忌知识?
不过我也没在意他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死后我依然能与人交谈这件事已经够颠覆我的世界观了,再多一些也无妨,就算是禁忌知识也——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有关深渊的想法就此打住,我不想抹掉你的记忆。”
这个男人会读心术吗,我停止了思考。
.
“现在开始说正事。”
“你已经死了,在对你身体的抢救中造成了你的灵魂永久性破碎,绝无可能再醒过来。”
“但因为某些原因,我会给你一份新的生命,给你重塑崭新的灵魂与身躯,同时赋予你一项与你的医学知识相关的能力。”
“但相对的……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这是一项公平的交易。”
新的生命?交易?
他到底是谁,如果他不是神明的话……难道是恶魔?恶魔才在明面上谈交易。
我曾经是个无神论者,我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神明或是恶魔,就连怪力乱神的东西也不相信,可他的出现却让我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谁不想活命呢,而且还有与医学知识相关的能力……这又到底是……
“脑子里能不能别脑补那么多,等我把话说完,”名叫南何夕的深渊领主接着说道,
“深渊从来都不会馈赠,只会进行公平的交易。”
“你已经死了,你的灵魂已经粉碎,在幻想梦境边缘飘忽不定,那家伙肯定不会回收像你这样破碎的低质灵魂,而你也无法支撑你自己的自我认知与意识。”
“所以,我会重塑你的灵魂,改变你对自我的一切认知,赋予你刚才我所允诺的能力,让你重新获得生命。”
“而作为给你重塑灵魂的回报,你必须按照我的要求获得一副新的身体。虽然会掺杂一点我【微不足道】的个人审美……但总体会符合最佳要求,你可以接受吗?”
当然了!
我在心里毫不犹豫地说道。
重生这件事我只在小说电视上看到过,如今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谁又不想让自己活下去呢?
更何况还能得到“与医学知识相关的能力”……我不由得愈发期待起这个自称深渊领主的奇怪男人到底会让我拥有一种怎样的奇妙能力。
是超越传说中鬼人神医【源无衣】的医术?还是得到用触摸就能治愈疾病的神之右手?
甚至是——
我没注意听他之后说的话,隐约听到“灵魂重塑”还有什么“融合”之类的,完全被我抛到了脑后。
见我没吭声,自称南何夕的深渊领主接着说道:
“决定了吗?这项交易一经确定便不可反悔。你只会保有曾经的记忆与意识,你的一切将与崭新身体的灵魂发生融合,继承那具身体的一切性格、习惯甚至是部分记忆。你可以有时间思考,但我不会等你太久。”
“我愿意。”
毫不犹豫地,我试着张嘴说话。
灵体声音听起来有些怪,但我并不在意这些,全身都在即将获得全新生命的喜悦中兴奋地战栗。
.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嘴里取下那只烧完了的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许久后开口说话,
“既然你已经想好,那我也不多说什么。”
“我将抹去你身为人类的灵魂,抹去你的一切个性与唯心认知。”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叫沈天问,你也不再是那个急诊科主任,”
“你的名字是贝尔丽丝,贝尔丽丝·冯·斯图加特。”
贝尔……丽丝……?
像是个女人的名字,难道说——
“睡吧,贝尔丽丝。”
“醒来时,你将与她缔造新的传奇。”
还没等我详加思索,他瞳中幽蓝的火焰便将我吞噬。
……
……
……
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回归。
只有濒死之人或是死过一次的人才有这种感觉:当死亡从你身上以肉眼可见实体所感的速度退却时,你就能感受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命感”。
我救治过无数病人,我也从我的病人口中听到过对生命感的这种描述,如今我总算是亲身体会,却让我无法感到愉快,
生命是多么美好,令人万分留念,却又稍纵即逝,让人感慨万千,
如今获得这新的生命后我该怎么做?
是继续我的医学生涯,还是就此当一个普通人,尽情地享受那深渊领主所给予的生活?
“新的传奇……”
我忽然想起那深渊领主最后的话,喃喃自语,
不对,他一定有什么目的,不然不可能给我这宝贵的第二次生命。是神明选中我让我去拯救世界?还是恶魔选中我让我去当大魔王?
自称深渊领主的他,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我已经没有余裕再去思考,黑暗从我脑海中散去,来自身体的实感降临,
随后,我费力地睁开双眼。
.
.
视野一片模糊,
我听到了从耳畔传来的风声,
我嗅闻着这片充满泥土与青草芬芳的空气,可除了芬芳以外,空气中似乎还有一股说不清的腥味。
新的生命,我的第二次生命。
背后似乎是泥土与草地,这是我的第一感觉,随后令双眼重新聚焦,以便查看我周围的情况,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
在被赋予这份新的生命后,我应该也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才对——至少我印象中的世界并没有如此芬芳清新的空气,也没有柔软细腻比被褥还要舒适的泥土。
躺在草地上令意识注入这具身体的同时,我试着动了动身子,
屈膝,握拳,动动脑袋,挪一下屁股,
经过这一串动作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四肢都在,脑袋也还在脖子上,脖颈也没有之前死时那恐怖的伤口,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硬要说有什么缺陷的话……
我的视野重新聚焦,能瞟到眼前凌乱的白发,
我的头发好像变长了,不过问题不大,
试着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我的指间被柔软的泥土与草叶没过,有些不适,但也没有其他支撑点,我只好强行让自己适应这种微妙的不适感,随后抬头看向周围。
“……!”
这一眼看得我永生难忘。
这里似乎是一处乡间小路,
我第一次呼吸所吸入的腥味源头已然出现在面前:
一具无首的尸体,鲜血从他颈部喷溅而出,染红了周围的土地,腥味从这片血泊中传来。
尸体穿着造型简朴的铁铠,如我在电影中见到的骑士模样,手里握着一杆早已折断成两截的铁枪,断口粗糙可怕,像是某种钝器所致,
或许就是那一记攻击让他脑袋搬了家。
血和尸体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身为急诊医生的我顶多皱眉觉得稍有不适,最多职业病犯想想脑袋搬家可没得救,便将目光继续投向远方,
周围这片树林的风景暂时吸引不了我的眼睛,我的注意力全在不远处那辆侧翻倾倒的货运马车上,
以及……
某个身高超过三米,正在与数名银甲骑士交战的畸形人影。
……说好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