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飞在空中，带着一道喷溅的血流。
我看着那只手翻滚落进火场，大姐在那攻击后痛呼着倒下，剧痛瞬间夺走了她对声音的所有克制。
“大姐？！！”
我惊声叫喊。
那忽然出现的黑色恶魔见一刀没能斩中我，抬起化作利刃的手想要砍下第二刀，但维罗妮卡却已经从半恶魔们的围攻下脱身赶来——
“咯锵！！”
“唔！……”
维罗妮卡架起龙枪，顶住了这黑色恶魔的攻击！
这杆旧伤累累的龙枪上再添了一道新的伤疤，可它依然坚韧地扛住了又一次势大力沉的致命攻击。
“离开！别靠近他！他们全都喝下炼狱之血了！”
“我……我顶不住多久！……”
黑发少女大声叫道，我连滚带爬地在她的格挡下逃向大姐倒下的方向，维罗妮卡身上点燃熟悉的白光，怒喝着将那黑刃给挡到一旁，借力跃入半空发起又一轮进攻。
眼看着她继续和化身恶魔的教团成员们展开战斗，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大姐身边，
大姐在刚才那利刃即将命中时把我给推开，那不知何处钻出来的恶魔本该把我砍成两半，可因为大姐这一推，他只切断了大姐的左手。
……这是很重的伤，极度危重。
鲜血从断手的伤口中涌出，失去左手的剧痛让大姐撕心裂肺地痛嚎，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姐！冷静！冷静一下！别乱动！”
“……你快走啊贝尔丽丝！！快走！！”看见我重新跑回来，满脸浑身都是血的大姐出声叫喊，“不是都让你走了吗！干嘛还要回来？！”
“我不能走！我要留下！”
“你留在这里只能等死！……唔咳……嘶——快、快走啊……！”
因为重伤带来的剧痛，大姐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得不是很清，“我已经活了半辈子，可你还年轻……你不能死在这里！”
“那我也不能让我自己后悔一辈子！！”我努力大声地说出我的心里话，带着情绪激动时的哭腔，
“大姐你不是说过吗！你把我和维罗妮卡当成是家人，我们也把你当成最重要的家人！”
“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你们我一无所有，我……我做不出抛下你们一个人逃命这种事！”
“我是个医生，我能治病我能救人！如果我连我的本职工作都不去做，连这都不试着去拼的话，那我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医生？！”
“我不可能看着你死掉！”
也许是贝尔丽丝本就情绪敏感的原因，我明明觉得我那段话说得很有气概，可说出口时才察觉到这丢人的哭腔，看起来就像被骂哭了还是要硬着脑袋上的孩子。
太丢人了。
“……吸。”
“唔……把手给我，大姐，可能会有点痛，你一定要忍住……”
为了掩饰神情激动时涌出的眼泪鼻涕，我吸了吸鼻子，用全身力气把大姐那只断臂的肘弯给按住，再唤出由元灵制作的针筒与安瓿，抽出其中的药液给大姐打一针肌注。
强效镇痛剂，吗啡，能减轻重度外伤的痛苦。
而我的压迫动作是为了遏止肘部的肱动脉与尺桡动脉，以此起到紧急止血的作用。
大姐本来还想挣扎几下把我推走，可看见我涕泗横流的模样也下不去手，只好努力忍住伤口的剧痛配合我的动作。
“活下来！大姐！一定要活下来！”
.
严重的锐器切割伤，在这个医疗技术严重不发达的世界里，除非是及时用魔法治愈伤口或是用最原始但是极度痛苦的方法来止血，否则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发生失血性休克，那是严重的致命伤。
我要救她，我不能让大姐就这样流血而死。
看着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我用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撕下身上这件破布裙的裙摆，撕成布条扎了几圈，死死地扎紧大姐左臂的肱动脉。
在我完成这紧急止血后，大姐手腕断面的出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我立刻又撕掉一截，用力包扎压迫的同时，脑子里迅速冒出在急诊时非常熟练的外伤紧急处理规范，全力按压。
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法完全止住，
大姐整只手腕都被切断，就算我已经如此用力地压迫，却依旧止不住这么大规模的出血，动脉断口依旧在往外冒出鲜红的鲜血，瞬间便将我手里的布团给染红。
我已经在倾尽全力利用我的元灵能力制造止血药物往大姐的伤口上灌，我也给她紧急注射了止痛镇静用的药物……但是，依然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为什么！为什么？！”
眼看着血流得越来越多，我有点绷不住我紧张的情绪，大声呼喊着给自己打气，
“给我止住啊！别再往外流了！！”
再用力压住！必须要在止血药物发挥作用之前死死地压迫伤口！……
可不管我怎么用力压迫，伤口依然在冒出鲜血，大姐的意识也已经在失血和止痛剂的作用下变得模糊，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眼看着就要进入到我最担心的失血性休克阶段，我却无能为力。
“噼咔！噼咔！”
“咔轰！”
大火从屋子另一头烧到了这边，木头烧得噼啪作响，我似乎听到了家里屋顶坍塌的轰鸣，
热浪从窗口涌出，把我白色的长发给吹得高高扬起，我却只觉得烦躁，很想就这样把这头发给剃掉。
止不住血的焦虑与对现状的焦躁融为一体，让我的心情跌落谷底。
这种心情叫做绝望。
我是个医生，病人伤员就是我的战场，
如果连我都对伤病感到无可奈何，连我都感到绝望，那这场仗还怎么打下去？伤病人还怎么活下去？
我绝对不能认输！
.
“喀嚓！！”
“轰！！！”
暴力对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抬起脑袋，望向维罗妮卡与恶魔们的战场。
可我看见的却是被恶魔挥刀打退的黑发少女，她根本不敢再用龙枪格挡那比她身子还大的刀刃斩击，刚才架枪勉强保护住我已经是她和那杆龙枪的极限，要是再来一下……
不仅龙枪承受不住，连带着维罗妮卡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
半恶魔接连不断地朝维罗妮卡发起猛攻，
因为有约翰化身而成的巨型恶魔在，维罗妮卡不敢再轻易跃入半空，在地上勉强招架。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才知道，连续跳跃发起高空突击的灵活进攻才是使用龙枪作战的精髓，失去了跳跃空间的龙骑士战斗力会腰斩一半，不可能再跟恶魔们正面对抗。
眼看着维罗妮卡节节败退，半恶魔的攻势也越发凶猛，化身恶魔的约翰更是抓住机会切入战场，朝维罗妮卡叫道：
“只有这种程度而已了吗！小丫头！还差得远呢！”
黑色的恶魔愤怒地吼叫着，抬起他那只比汤姆家石磨还要大的拳头，砸向挡住半恶魔一击后无法及时躲闪的维罗妮卡，
“砰轰！！！”
“唔啊？！”
维罗妮卡慌忙架枪想挡，可那只拳头却爆发出不可阻挡的力量，将本就在体型上占不到多少优势的维罗妮卡给狠狠地掀飞！
连带着折断了这把伤痕累累的龙枪。
长年征战，加上沉眠这么久，这把龙枪能坚持到现在反而出乎意料，而它也终于在恶魔狂风骤雨的进攻中断裂，我隐约听见了老龙的悲鸣。
“砰咚！砰咚！”
“轰隆！！！！！”
两截断枪甩飞到一旁，少女的身体在地上滚出好几圈，撞上隔壁家的墙壁，几乎把那座被大火摧残的脆弱房屋给撞塌。
“维……维罗妮卡！……”
我茫然地呼唤，可倒在墙角的维罗妮卡却没有回应我，像是在那沉重的一击中昏了过去。
我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完了，
全完了，
龙枪折断，维罗妮卡被打晕，大姐的伤口流血也止不住，大火正在村子里肆虐蔓延，
我是个医生，但我也只是个医生，
我谁也救不了。
呆呆地看着一边甩手一边朝我走来的高大恶魔，绝望感彻底吞噬了我的内心。
恶魔低头看了正努力试图止血的我一眼，他乌黑的脸上露出嘲讽的怪笑，
“呵，你居然想救她？”
“你居然会救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不起眼的村妇？你还真是被那宝物给变成一个乖乖了啊，贝尔丽丝。”
“但是，你以为找来一个不知什么来历的龙骑士，就可以在教团的追杀下安然脱身吗？”
“……她们曾给你创造过脱身的机会，可你却像那愚蠢的丫头一样，为了救一个低贱的贱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愚蠢。”
看着他抬起那只已经完全变成刀刃的手，我几乎要在绝望中放弃抵抗。
谁来……谁来救救我……？
深渊领主，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你不是给我托过梦吗深渊领主！
南何夕！！你一定能听到吧！！
救命啊！
要是再不动的话我就真的要死了！真的没办法了！
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这次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就算你要我的灵魂都尽管拿去！
求你、求你救救大姐和维罗妮卡……！
在这深沉的绝望中，我只能呼唤那个曾让我作为贝尔丽丝重生的深渊领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让大姐和维罗妮卡安然无恙，我就算是死也————
.
【那就唤起你的元灵，贝尔丽丝】
从虚空中忽然响起这道缥缈的声音，
元灵？
我下意识地唤出了深藏于我体内的那团元灵，将它牢牢地握在手心。
维罗妮卡教过我如何实质性地调动与唤起元灵，可我的元灵只是制作药物而已，要怎么才能扭转现状？！
别用这种东西来糊弄我！我马上就又要死了！干嘛还要整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啊！！
.
.
漆黑的魔刃落下，
它本应就此斩断我与大姐的身体，它本应在烈火中沐浴我们的鲜血，
可那个倒在墙角昏迷的黑发少女却出现在我面前，挺直她的腰杆，嘴角溢血的她竟然赤手空拳撑住了那把连龙枪也架不住的恶魔黑刃！
维罗妮卡？！！？
“哼！！”
一声低喝，身体被烈焰包绕的维罗妮卡轻描淡写地踢出一脚。
高大的黑色恶魔被这一脚给揍得连退数步，呆滞地看了眼全身都沐浴在火焰中的维罗妮卡，
他呆住了，我也呆住了，
火没有灼烧维罗妮卡的头发与衣裳，我能感觉到我的元灵正在与维罗妮卡的元灵产生共鸣，正是这股力量让火焰盘旋萦绕在她周围，化为这黑发少女的力量，
“你、你这丫头……怎么会……”
“火焰元灵？！怎么可能！你的元灵不应该有火元素的浸润才对！”约翰惊叫道，“而且……而且你的元灵为什么如此强劲？简直就像……”
可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脏却猛地逸搏一拍，浑身颤抖，
此时的维罗妮卡让我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会笑着刮鼻子的女孩子……她就像是饮下了炼狱之血的火焰恶魔，在面对两三个卑微的下等半恶魔时展露出了她最凶最恶的一面。
“简直就像恶魔——和你们的炼狱之血一样，对么，”维罗妮卡啐掉嘴里的血沫，说道，
“也许妖血也是一种吧。但因为有贝尔丽丝在，我才能暂时取得父亲的力量，虽然只能挥出一击，但你们也绝无可能活着看完这招。”
“我也许会虚弱个两三天，又或者是半个月，可你们若是直接品味……那就是地狱的滋味。”
恶魔们在颤抖，他们在恐惧，
就像我面对他们那样，他们在与我元灵相融的维罗妮卡面前也陷入了深邃的恐惧之中。
这是恶魔第一次露出恐惧的表情，也是我头一次从这些黑乎乎的怪物脸上认出“表情”这种东西。
而维罗妮卡，在元灵发生共鸣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而不知为何，我却能通过元灵感受到维罗妮卡的思想，甚至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不是想问我的名字吗，那我就告诉你。”
“我叫维罗妮卡。卡拉库恩·艾·伊奥娜·维罗妮卡。”
说完，维罗妮卡虚空一握，抓住了一把简朴的利剑，
“……上位剑技，”
“【天下一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