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蕾娜的医学部课程是在教学楼进行的,
应该是考虑到新生中有很多刚接触这一行的学生吧,所以讲得很浅显易懂,但对我来说未免有些过于入门,我想接触到这世界更深层次的医学,而不是像个孩子一样接受启蒙教育。
在苏慕朔的带领下,我们步步接近元灵院医学部,能够感受到从那座五层楼房中传出的压迫感。
“这里就是医学部,你还是头一次来吧。”
带着我走进大门,苏慕朔向我搭话。
我轻轻点头。
医学部比我想的要小,规模不大,一层最多也就十几个房间,三楼往上就是用于教学研究的楼层,
在我原来的世界里,住院部的大规模设置与开展是近代两百年才有的事,更别说这个医学落后的世界,能有这么大一座楼用来进行教学与研究已经很不错了。
“看你不是很惊讶的样子呢。”苏慕朔搭话。
我看了她一眼,颔首,继续观察周围雪白的瓷砖与墙灰,做出我的回应,
“是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
“觉得医学部很小吗?”
“也不是……就是那个……”
我有点尴尬,
苏慕朔却是轻笑两声,
“医学部比不上天圣教堂的原因就在于,‘巫医’并不如‘牧医’那么受欢迎啊,可爱的小家伙。”
“巫医们穿着厚实的白袍与面具,行走于暗影黑夜。牧医们沐浴在天圣教们信仰的天圣光辉下,接受万民的朝拜,”
“二者的职责不同,待遇自然不同。但也只是受欢迎程度的差别而已,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
“至于医学部嘛……这是整个圣诺法乃至人类世界最大的医疗中心,其他城市的医馆最多收治十个病人,这里最多可以容纳一百八十个,这样对比起来是不是觉得还蛮厉害的。”
“那确实很厉害。”
我由衷地感慨。
我下意识就把医学部和我记忆中的现代化医院拿来对比,但这里是五百多年前的世界,这种规模的医学部确实称得上顶尖。
但是……
更让我在意的是苏慕朔的另一番话——巫医不如牧医那么受欢迎。加上苏慕朔从前台医生那里拿到的两只鸟嘴面具,不由得使我联想起我原来那个世界,
在我的记忆中,鸟嘴面具以中世纪为伊始,佩戴它们的瘟疫医生也因此成了死亡的象征,饱受诟病。
面具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瘟疫医生受到感染,但它惊悚骇人的模样属实不如白袍长衣温文尔雅的修女,
也许这个世界也经历过黑死病或是其他某种烈性传染病的侵袭吧。
“戴上这个,那边还有白袍,一起穿上。”
苏慕朔给我递过来她手中的面具,用的是最小号,即便是贝尔丽丝的小脸蛋都可以牢固地戴上,
……个屁。
看见我折腾半天也没能固定好这只鸟嘴面具,苏慕朔轻笑着走到我背后,伸手扣紧脑袋后面的面具皮带,
“头一次戴这个么?”
“是、是的。”我不敢否认,在面具里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还真令人意外。这个可以过滤空气,里边塞着用炼金术制作的一些填料,还有草药,医学部的导师还不确定这种病的传染性,先戴着为好。”
在给我解释这只面具作用的时候,苏慕朔自己也戴上了面具,再用白袍和手套那么一罩,看起来还真有些瘆人。
我大概理解为什么瘟疫医生的风评不太好了,这副模样换成谁都不大乐意看见,
而且在这面具里憋着也不太好受,滤嘴的炼金填料与草药固然可以过滤空气,但也限制了空气的流通,必须要用力呼吸才能摄入被过滤之后的空气。
在这种严密的防护下,我们两个爬上四楼,敲响最大的那间病房门。
“咚咚咚。”
“请进。”
屋子里传出低沉的男声,
苏慕朔伸手推开面前这扇大门,领我走进空旷的大病房。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实木制的大病床,没有输液架,也没有我记忆中的供氧台,空空荡荡,仅存一只床头柜,
床头柜上放了熬煮草药的锅,已经冷却,不远处还有几只用火焰符文石加热的灶台,同样被用于熬药,锅中咕嘟咕嘟冒着泡,不明白究竟煮的是个什么。
“……慕朔大人。”
刚才的男声再次响起,那个同样穿白袍的鸟嘴医生朝我们的方向行礼,
苏慕朔轻轻抬手致意,
“不必多礼,这边的情况怎么样,有好转吗?”
“……”
鸟嘴医生轻轻摇头,一言不发。
“这样啊……”
“慕朔大人,这位又是……?”
“她是从嘉伦来的医生,治好过瑟希尔那丫头中的毒。”
“什么?!那这位先生或者小姐怎么称呼?”
“她啊,叫她小贝尔丽丝。”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我的视线挪到床上,
那是个不过二十岁的金发青年,睡眼惺忪,脸色憔悴,一幅刚睡醒还没弄清周围情况的样子。
嗯?苏慕朔不是说他不能下床吗?我还以为他处在深度昏迷状态呢,看他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既然人已经醒了,我脑中的疾病谱迅速择去几个重症,迈步走向床边。
看见我戴着鸟嘴面具靠近,刚睡醒的憔悴青年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抬手去挡,作势挣扎,
“不要!不要过来!别接近我!”
“?!”
他这一叫唤吓得我后退一步。
鸟嘴医生见状立刻转身跑过来,与另一名正与苏慕朔谈话的医生一起稳住这个往床下挣扎的青年,
“约翰逊你冷静一点!这个是慕朔大人和新来的医生,来治你的病!”
“慕朔大人?……在、在哪,慕朔大人在哪?”
听到这个称呼,名叫约翰逊的青年恍然惊醒,看向床头那个扶着床底板的静谧面具人,
就像噩梦初醒似的,青年流下两行热泪,再次挣扎着要坐起来,
“真的是慕朔大人吗?!”
“求你!求你救救我!慕朔大人!我以后一定认真读书,再也不去外面鬼混了……救救我啊慕朔大人!我不要就这样变成废人……求你……”
“冷静,约翰逊,慕朔大人请来了嘉伦的医生,你别嚷嚷,先让医生看看再说。”
废人?
我听到一个奇怪的词。
被这青年如此呼喊着,苏慕朔微微颔首,她的脸被裹在鸟嘴面具底下,看不清表情,可我透过目镜能辨认出她眼中的无奈。
“他有什么症状吗。”
隔着面具看了眼终于老实下来的约翰逊,我回头朝苏慕朔问道,
接话的却是床对面那个鸟嘴医生,
“尊敬的贝尔丽丝小姐,可以由我来给你解释吗?”
“唔,好啊。他这几天的精神状况一直都这样么,还是说只有今天。”
“一直都很糟糕,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半夜醒过来就开始哭。刚开始还不是很闹腾,这两天闹着要走,可他根本提不起力气,我们也不敢放他下床,所以就越来越恶化……”
憔悴的青年躺在床上,整个人蔫了气,虚弱得令人担忧。
我抿着嘴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那还有其他症状吗,比如咳嗽发烧,或者哪里痛之类——”
还没等我说完,失魂落魄的青年用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身子,瞪大双眼,
“元灵!医生!我的元灵不见了!全都消失了!!”
“求你一定要救我!如果我没了元灵,我的一切都会——”
他朝我伸手,红着眼嘶吼。
这个约翰逊非常焦虑,甚至到了PTSD的程度——创伤后应激障碍,
不明原因的疾病对他的元灵造成无人能解的影响,如此打击令他的精神变得尤其脆弱,所以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我退后半步,从他伸手的范围内躲开,另外二人迅速上前把约翰逊按住,在他耳边努力劝诫。
我沉默地注视着他,感受到超越我知识范畴的全新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