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三十六度。”
“没有咳嗽咳痰,也没有腹泻呕吐。全身软弱无力。”
“很怪。”
我从床边直起腰杆,收敛手中用元灵唤起的水银体温计,沉声低吟。
听到我的声音,又看到我以元灵召唤的奇怪小玩意,那个鸟嘴医生深信我是瑟希尔的御医,模样恭恭敬敬,朝我说道,
“怎么样,贝尔丽丝小姐,约翰逊的病情如何?”
“…………”
我没回答他,只是从目镜中看了他的鸟嘴面具一眼,
也许是透过目镜看见我的眼神了吧,鸟嘴医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和我一起看向躺在床上的约翰逊,
我朝他轻声询问,
“约翰逊,能听见我说话吗?”
“……”
听到我的声音,床上的青年有点小小的吃惊,点点头。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这样可以弄清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七天前你在校外吃了顿饭,第二天就变成这样,你的室友有没有出现跟你相同的症状?”
“没有,一个也没有。”
约翰逊老实回答,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能够进行这样平淡的问询,
“那天晚上睡前我觉得没事,结果第二天我就发现我起不来床,而且……而且我的元灵……”
“我知道了,换个话题吧。”
瞅见他又有关注自己元灵的趋势,我果断转移话题。
“第二个问题,除了这个症状以外,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其他地方疼痛或是发麻?”
“……说不出来,我就觉得全身提不起劲,还有睁不开眼睛。总觉得想睡觉,但睡着了就会做噩梦,想睡又不敢睡。”
“噩梦?你一般做什么噩梦,能回忆起来么。”
“记不得,睡着的时候觉得好可怕好可怕,可是一醒过来就完全记不住。每天都是。”
“是么……”
“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我,医生,”约翰逊的语气有些激动,“家里花了那么多钱让我到元灵院来,要是我因为这个病成了废人的话……我家就全完了!”
“别激动,我会想办法的。”
我轻声安抚他焦躁不安的情绪。
见约翰逊隐约又有焦虑的模样,鸟嘴医生在苏慕朔耳边耳语两句,我和苏慕朔交换视线,三人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从病房出来后,我和苏慕朔还有那个鸟嘴医生拐进隔壁房间,相继摘下这个闷人的密闭面具,
我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
摘掉面具的鸟嘴医生露出他的真面目,是个留着胡子四五十岁的男性,额头上布满细汗,在面具里闷久了绝对是这样。
“慕朔大人,贝尔丽丝小姐。”
看到我和苏慕朔摘下面具,男人向我们再次行礼,
“非常感谢你们两位,约翰逊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家里交代,还好你们来了。”
“我认识约翰逊的父亲,乌罗博子爵,”男人说道,“约翰逊原本拥有强大的风元灵,是乌罗博家族的骄傲,被视为上一届最具潜力的风灵学员。可他却变成现在这样,实在是令人叹惋。”
“慕朔大人,还有贝尔丽丝小姐,请一定要帮他。”
“不是我不想帮。老实说,我觉得这个病很难治,”我如实回答,“他的病很怪,我找不到突破口,而且‘元灵消失’这个症状……”
“连你都弄不懂的话,那可就真没人弄得懂了。”
苏慕朔站在窗台边脱掉白袍,露出底下白底蓝边的法师袍,揽起湛蓝的长发抛散在脑后,朝我的方向说道。
“你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吗,贝尔丽丝。”
“——元灵衰竭症。”我说出这个自创的名词,“目前我只能这样诊断,我找不出他具体的病因。而且——”
话说一半,我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这种症状的进一步发展。
他的症状表现像是重症肌无力,可噩梦与惊跳又和这种病不符,再加上元灵的存在,我只能用元灵衰竭症来描述它。
苏慕朔眯起双眼,眼珠一转,
“元灵衰竭症?是某种全新的疾病吗?”
“我编的。”
“……这样啊。”苏慕朔笑了笑,“还蛮贴切的,说不定这种病能登上年度医学杂志的封面。”
我顿了两秒,与那个白袍男人相视一笑。
这段玩笑话后,对话气氛和谐了许多,对病情担忧的负面情绪被暂且抛开,我们开始融洽地讨论,
白袍男人放下鸟嘴面具,从他的办公室书架上拿起木质文件夹,从里面掏出一叠写着不少字的纸张,
有了病历记录,我便开始讨论约翰逊的详细情况。
……
……
这场病历探讨持续得并不久,
从开始到结束一共也就四十五分钟,等我掌握一手资料从医学部离开时,时间也才堪堪八点半。
“元灵衰竭症,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苏慕朔走在我身边,反复翻阅她手里那份用魔法复制而来的病历。
我看了她一眼,撇着嘴角,说道,
“别念了,我随口取的名字。”
“可这不是很贴切吗,”苏慕朔露出甜美娇俏的笑容,“患者的元灵逐渐变得衰竭,身体也在元灵衰竭的过程中失去力量,形象生动,让人一听就明白。”
“……”
我白了她一眼。
重点不是这里,我不想理会这个完全搞错了要点的蓝毛萝莉,思考我自己心里的事,
我从病历中得知,约翰逊在发生元灵衰竭前跟他的室友吃的是完全相同的饭菜,食物中毒的可能性很小,
唯二的可能是传染病,以及以前没有发病那天刚好触发的隐性自身疾病。
“元灵……衰竭……”
我小声嘀咕。
说到这,我回忆起约翰逊跟我说过的话,
他说,他的元灵消失了。
元灵难道不是与人息息相关的存在么,怎么还会消失?我当时把他这话当成胡话,权当他还没睡醒,
可现在猛地想起这件事,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对我而言却并非如此。
我有个想法。
“……慕朔导师,”
不再继续寻思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朝苏慕朔说道,
“元灵可以从人的体内消失吗?或者被以某种方式剥离?”
“理论上是可行的,不过,这往往要付出身死的代价。元灵是和灵魂捆绑在一起的存在,可以认为元灵是灵魂的一部分,”
“至今尚未有人安全地剥离过元灵,就算是我也不行。”
苏慕朔这样回答,
她收起病历,用奇妙的口袋揣好那一叠纸,朝我望过来,
“怎么,你怀疑有人剥离了约翰逊的元灵?”
“……嗯。”我轻轻点头。
不只是怀疑,我目前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症状非常不典型,杂乱无章,用疾病谱筛查的办法根本找不出正确的那条路,逼迫我另辟蹊径,
于是就想到了这个。
瞅见我笃定的眼神,苏慕朔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下,与她在通往教学楼的空旷道路上对视,
早晨的阳光掩不住晨间微凉,微风吹动我们两个的头发,白色与天蓝色交织成天空与云彩,
“理由呢。剥离元灵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需要大量的时间,约翰逊发病那天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
沉默两秒,我说道,
“慕朔导师,你知道‘盗神爱德华’吗。”
“知道,前段时间抓捕耶格主教就是他提供的情报,莉米娅说要奖赏他,可他到现在也没去皇宫领赏。”
“她是个女孩子,她叫苏慕晴。”
说出这名字的刹那,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
苏慕朔的眼神有那么一瞬变得冰冷,柳眉紧锁,却又瞬间解开,把我从寒窟中捞出,
只是刹那的杀意毕露,却让我后背布满冷汗,指尖都开始无助地颤抖,
“谁告诉你的。”
“是、是慕晴小姐、自己说的……”我战战兢兢地说道,
接着,我一五一十说出苏慕晴潜入嘉伦大使馆的事,又说出我和维罗妮卡跟踪她后交谈的事情。
说到最后,自然而然就谈到了那个我想要传达的名词,
“维罗妮卡和她说,城里有个元灵炼制官。”
“什么……”
苏慕朔沉吟,
她的眼神忽明忽暗,望天看地,一时踌躇,
“居然真的是元灵炼制官……慕晴她……”
“但这样也不应该,即便是元灵炼制官,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接着,我从她脸上看到与她这娇小身躯极不相符的严肃表情,
“我会继续调查。这件事非常重要,贝尔丽丝,你去转达维罗妮卡,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啊,还有一件事,慕朔导师,”我接着说道,“月明小姐昨天请我们去吃了顿饭,她还说,周末有一场重要的宴席要我们去参加,你看这……”
“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呢。”
她脸上的严肃倏然消失,被笑容所取代,却又带着告诫的神色,
让我感到些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