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清晨的阳光和煦如春，为白雪之森带来了少有的暖意，我坐在石头上，对着走出房间四处顾盼的露露卡挥手致意。
“……伊蕾娜呢？我想把日记本还给她。”露露卡似乎并不想和我搭话的样子，但是所见只有我一个人，只能这么说。
也难怪嘛，毕竟昨天我折断了她的树枝。
“她说要去森林里采蘑菇，所以就把收回日记本的这个重任交给我了。”我向着她伸出手，“交给我就好。”
“不行。”露露卡抱着日记本转过身，“你这种人只会偷看别人的日记，我要亲自还给伊蕾娜。”
“你也太小看我了，那种东西早在第一天认识伊蕾娜的晚上我就看了个遍。”
“不知廉耻！”
“身为丈夫看一下妻子在日记中是如何评价自己的，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我耸了耸肩。
”所以你就是那条法梵德里的龙王。”
“对呀，不是早就介绍过了吗？我叫赛娜，伊蕾娜在日记本里也是这样些的吧？说自己在法梵德遇到了名叫赛娜的龙王，还在龙之刑场的决斗中打败了她。”
身为龙族的战士诉说自己的失败是一种耻辱，但是被老婆教训不算耻辱，所以没问题。
“‘一条会用尾巴卷着我睡觉，整天粘过来蹭来蹭去推也推不掉，大声喊着我最喜欢伊蕾娜了一定要伊蕾娜当我老婆的变态龙娘’就叫做赛娜。”赛娜指着日记本上的某个位置向我说，“这是伊蕾娜小姐的原话。”
“……好吧我承认，有些时候我确实会干这些听上去不大合适的行为。”沉默了几秒钟，我做出只维持一个瞬间的自我检讨。
“知道不合适还做？”
“因为我喜欢她啊，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么？想要靠近她，想要感受她，想要看她害羞到蜷缩起来用被子盖过眼睛的样子，想逗她看她一脸嫌弃却又没办法离开我的样子，睁开眼睛是伊蕾娜闭上眼睛也是伊蕾娜，喜欢就是这样的事啊。”
“……我确实明白你是条变态龙娘了。”露露卡的眼神和伊蕾娜偶尔看我的眼神一样，是那种看黏在自己身上垃圾的眼神。
“你不也是个变态吗？黑魔女小姐。”
露露卡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是在我怎么会知道她的秘密。
我伸出手掌，白色的雪花轻轻旋转着：“放弃吧，你不可能打赢我的，我是未来的龙族之王，当代龙族最强的战士，就算是完全成长的黑魔女面对我也没有胜算，你就更没可能了。”
释放魔法的魔力来自伊蕾娜，露露卡并不知道我逃离法梵德，不能使用自己本来力量的事实，伊蕾娜给我的魔力只足够使用白雪结界，但这已经够了。
露露卡盯着那朵雪花，很久才开口。
“是……她让你来杀我的吗？”
那个她指的是谁我们都心知肚明，让我意外的是露露卡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日常，本以为她会发飙而做好战斗准备的我放松了一些。
“很意外吗？”我说。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露露卡走过来把日记本放在我身边的石头上，向后退了几步，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来吧，请你用你最残暴的一击，来杀死我。”
“……我不明白，你不是很想活下去吗？说只要自己这样活着就很满足了，还想找到拯救师父见到师父的方法？为什么愿意就这样不做任何抵抗的死去？”
“你是龙族的公主啊，我打不过你。”
“说谎。”
露露卡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与她的师父如出一辙，仿佛冰河解冻，万物复苏，让人一点都不会想到那些罪恶都是她们所犯下的错。
“很早以前研究白雪结界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个结界隐藏着某种秘密了，那是个以杀死某人为目的而设置的强大魔法，五十年的时光以我的才智怎么可能会完全察觉不到呢？师父太小看我了。“露露卡抬起头，眼神迷惘又虚幻。
“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师父想要杀死我的话，那就让她杀好了。”露露卡背着手，冲着我歪歪脑袋微笑，“我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只有那一天违背过师父。你不是说过吗？喜欢就是这样的事，我的喜欢就是想让师父拍拍我的脑袋说不许调皮，只要我听话师父就很喜欢亲自下厨做料理犒劳我，就算她已经死了，我还是想当她的乖徒弟，要杀我也好，要拿我回去赎罪也好，我都会乖乖接受。”
这大概就是所谓变态与变态的爱情吧，我无法理解露露卡的想法，但是她说出那种话的时候全然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嘴角带着甜蜜的笑容，似乎被来自师父的白雪结界杀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她可以从那里感觉到师父的存在。
杀人对我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法梵德里，我曾经亲自以拉格纳之矛处刑龙族的罪人。我知道对人类，尤其是对人类的女孩子们来说，要亲手夺去另一个人的生命是令人十分抗拒的事情，因此我让伊蕾娜先行离开森林，在入口处等着我，把这件事交由我来完成。
本该不辜负她的信任才是，可这一刻我居然会出现一种不该有的想法，我在怜悯这两个罪犯。
是因为她们不得善终的爱情吗？
感到厌烦的我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丢出去，合拢手掌捏碎雪花。
“……那就如你所愿吧。”
下雪了，一如昨晚在白雪魔女身边见到的那样，无数苍白的结晶缓缓飘落，整个世界仿佛都是白色的，雪花落在的我脸上，顷刻融化成一滴冰水。
站在前方的露露卡就那样一动不动，任由雪花落在她的身边，越堆越高。那里的雪花好像永远不会融化一样，沿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攀升，最终将她吞没，变成一人多高的雪人。
我沉默着取走伊蕾娜的日记本抱在怀里，再度回过头时已经雪消冰融，积水沿着泥土的缝隙钻进地下，繁盛的大树枝叶迅速枯萎，树干也渐渐弯曲，倒塌，最后融入这片土地消失不见。
一瞬间仿佛这片森林就度过了成百上千年，无数个夏冬过去，它的生命迎来终结，曾经名为白雪之森的地方，再度归于寂静的河岸。
离开曾经是森林入口的地方，有一位可爱的魔女坐在扫帚上回首看着我来的方向，灰色的发丝轻轻随风摇曳。
“结束了吗？”她这么问。
“抱歉。”我摇了摇头，把日记本递还给她，“我没能下定决心。”
“这样啊……”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多说一个字，挪动着身体，把扫帚的后半部分让出来。
我坐了上去，扫帚向着漂浮的云彩笔直进发，朝阳的照耀如此温暖，一点都不像那个冰冷的森林。
很多年后，有一位魔女到访此地，她在一片荒凉的河岸边，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那个木屋里满是灰尘，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魔女却在这里感受到了残留的魔力痕迹。
她想起来那个传闻。
据说这里住着两个死去的亡灵，她们背负着罪恶之名，以永远不能重生的姿态囚禁于此。
但她们并不后悔，两人是至死不渝的情侣，生前的愿望未曾改变，死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是她们应付出的赎罪，也是她们难得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