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苏莉还算是个实诚的人，至少她确实给我们签了一张真实的支票，而不是在报复我的同时还在支票上作假，或是在离开的时候把那张支票带走。
如今那张支票就压在另一个玻璃瓶的下方，散发着诱人的金钱香气。
昨天晚上因为遇到苏莉的缘故最终还是没有去吃东西，一夜过去肚子空空荡荡，我是这种状态那么另外一只大胃王就更不用说了，现在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去银行取款然后填饱肚子。
但在出门之前，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好~！完美！”赛娜扶着我的脑袋晃了晃说，“怎样？很可爱吧？”
“……我只觉得你是个变态。”
镜子里的五岁小女孩摇曳着她的双马尾，小小的脸蛋阴沉不善。
如今这个年纪还要扎这种小孩子的发型，实在是让我羞耻之心泛滥如江海翻涌，一浪高过一浪。然而赛娜却不这么认为，还强迫我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任凭洋娃娃一样被她摆弄。
顺便一提，虽然现在的我没办法使用高深的魔法，身体里依然留存着一部分魔力，赛娜借用这部分魔力把平时的魔女长袍变成了适合我现在身材的大小。只不过穿上去以后相当滑稽，就像节日时扮演成各种角色去索要糖果的小捣蛋鬼，完全感觉不到一丁点所谓魔女的神秘高雅气质。
“喜欢双马尾就是变态吗？”
“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试试？”
“啊，我已经过了用那种发型的年纪，太羞耻了。”
“你也知道羞耻？那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现在出去我会被小女生指着叫成是装嫩的阿姨的！”
“不，你不会。”赛娜满脸正经，“你现在只有五岁，五岁就应该双马尾，走在路上蹦蹦跳跳，对着每一个路过的大人点头鞠躬说叔叔阿姨你好。”
只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自己，我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幻灭，如果有哪个魔女同行恰好今天路过这里，我大概当场就要社会性死亡了。
“……你干脆杀了我得了！我绝对不要这个样子出门！”我双手交叉摆出大大的叉，“否则我宁愿去死！”
赛娜拖着我的两边腋下把我抱了起来，接着往脖子上一送。
“小妹妹不要任性，大姐姐现在带你出门，你要乖乖的哟~！”赛娜笑的花枝乱颤，如果不是现在要抓着我的双腿保持稳定，我丝毫不怀疑她马上就会笑到趴下去捶地板。
总之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在赛娜的胁迫下被迫以扎着双马尾扮成魔女的五岁小伊蕾娜这种样子出门了，还是以坐在大姐姐脖子上的姿态。
一路上我只有捂着脸，从指缝看人的勇气。
今天的赛娜一反往日那股不怎么爱主动和陌生人交流的性格，大大咧咧地冲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大声打招呼。
“你好~！真是美好到让人身心愉悦的一天！”她停留在某个花店面前对着女店主说。
胡说八道，刚刚才露出来的一点阳光现在全部被乌云挡住了，仔细一看这不都变成阴天了吗。
女店主并未理会她的胡说八道，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你好~要买花吗？”
“不，我只是来问点事情的，你有看到一个叫做伊蕾娜的五岁小女孩吗？”赛娜比划着说，“大概这么高，银发，很可爱，看到就忘不掉的那种可爱。”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她走丢了吗？“店主很关心，“抱歉，今天我很早就开门了，没看到类似走丢的小女孩，你可以去卫兵那边问问。”
“不，她没走丢也没怎么，只是我觉得她可爱了你应该也看一看。”
说着赛娜就把我抱了下来，拖着双臂献宝一样递到店主面前……
“你……你好~”
我只好装出一副羞于见人的可爱模样对店主招了招手。
神啊，请给我一道霹雳，把这条为非作歹的恶龙炸死吧！
“……”
“……”
店主和我对视了几秒钟之后，看向赛娜：“……你在耍我吗？”
“我认真的啊，是不是很可爱嘛！”赛娜努力的把我往前送。
“你再找茬我就要叫卫兵了！不买就别打扰我做生意！”
明明一直都还算和善的女店主成功被赛娜惹到，怒气冲冲的下了逐客令，我们灰溜溜的逃到了一边喷泉周边的座椅。
“怎么会这样……”赛娜看起来很失落的跪在地上，“小伊蕾娜明明很可爱的说。”
我不否认自己很可爱，但是秀给别人的方式绝对不可能是这样，在别人忙碌的时候把脸凑过去说我可不可爱呀，那样只是讨打而已。
“喂。”我抬脚踩在赛娜的头上，“我说你啊，为什么就那么想把我打扮成这副样子带出来？”
“因为我家老婆很可爱所以就想告诉全世界。”
“……再继续胡说八道我就踩死你哦。”我加大了些力气，不过以五岁小女孩的力量就算跳起来砸到她身上也没什么压力就是了，也因此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拼命对她发泄。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赛娜拖住我的脚尖，起身认认真真地坐下。
看过来的金色瞳孔中有着我无法形容的色彩，介乎于怜爱与宠溺之间，但似乎又比这种东西要更加珍重一点。
她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我吧，但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让她爱上了我。
难道是龙之刑场的那场意外对决吗？所以龙其实是种非常搞定的对象？只要在决斗之中打赢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把她拐走获得她的芳心？
拜托啦，这又不是童话，更不是比武招亲，你赢了我所以这一辈子我就缠上你了什么的，听起来简直是三流小说里才会有的烂俗剧情。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赛娜？”
比起自己思考，这种问题还是直接了当的去问当事人更符合我的习惯。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赛娜歪了歪脑袋说。
“不需要吗？”
“当然不需要！你吃着火锅唱着歌，正在高高兴兴的打比赛呢，忽然有个魔女就跳到你面前拿着魔杖指着你说我来当你的对手！你看着她威风凛凛意气风发腰细腿长又好看的模样，心里一动就觉得这个人就是你命中注定要追随的对象了呗。”
“……不太能理解你的展开。”
“你当然没办法理解。”赛娜把我抱起来坐到了她的大腿上，“非常非常聪明的天才魔女伊蕾娜小姐，唯独在感情上是块戳不动的大石头，梆硬梆硬的，你使劲去敲打她两下她连喊两声痛都没有，她才不懂得爱是什么。”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吗？
在赛娜清澈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自己五岁时的倒影，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流转了很多年，我忽然想起来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我从未在对上某个人眼睛的时候像赛娜说的那样心里一动，萌生出许多异样的感情来。
无论家人，朋友，同学，还是赛娜亦或者苏莉，我生命中走过的这些女孩子们，对我来说似乎都是一样的存在，我可以对他们每个人抱有完全相同的感情，不会爱谁更多一点讨厌谁更少一点，所有人都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这或许并不普通……如果是赛娜，她会在遇到不一样的人时有截然不同的反应，譬如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很不喜欢和陌生人类搭讪。然而偶尔几次分开的时候我远远看到她从容地和某个商贩交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善意微笑，就算那是假装出来的也十分自然。
所以其实是我有问题？
不知道在哪一个莫名其妙的时间点，一心想着修习魔法和周游世界的我，心中重要的位置似乎从那一刻起就缺少了一根必要的弦。它在无形中绷的笔直，同时也僵硬无比，没有任何人可以有办法去拨动它，哪怕是我自己也不行。
“……谢谢你，赛娜。”
“？？？谢我什么？？？”赛娜满脑袋问号。
“有些事情也只有身边的人才能比本人看的更清楚，如果不是你这么说，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盯着赛娜的眼睛说，“你没有说错，伊蕾娜她确实是块戳不动的大石头，她少了某种所有人都应该拥有的必要的情感，只是一直都没有发现。像你这样优秀又可爱的女孩子我本应该可以去爱上你，但现在的我却做不到。也许在将来的某段旅程中我能找到这个问题的根源所在，到了那时候我应该就会有那么一点想法去尝试着用看待爱情的方式去和你交流了吧。”
鼻子有点酸溜溜的，倒也不是悲伤，只是想到了某些很久以来都未曾解开的答案，莫名感慨。
“这话听起来可真像是告白……你确定不是在对我说我们结婚吧？”赛娜看起来神情有点窘迫，也许是我忽然有些主动了让她不大适应。
“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看来你还没傻掉。”赛娜龇牙咧嘴的笑，“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回到法梵德的吧，其实这场和你一起的旅途从一开始就在倒计时了，只是我们谁都不知道它的终点在哪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等着你带我去见识以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等着你寻找到自己的答案，然后对我说我们来试着喜欢一下吧。说真的过去我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梦想，但这一刻我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梦想，那就是你的未来。”
巨大的钟楼叮咚响亮，晨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降临，阳光刺破乌云洒在喷泉飞溅的水花上，赛娜看着我的眼睛，小猫一样谨慎的微微侧过身，献上笨拙而又怯懦的轻吻。
原来她也会有这种羞涩又害怕的时候，并不总是那么张扬自在，要是我有任何反应她恐怕就会立刻逃跑。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动，明明直到几分钟前还想要踩着她的脑袋张狂大笑。
“喂！！！那边那个红头发的女人！”某个愤怒的声音从街对面传来，巡逻的卫兵持着长矛气势汹汹冲了过来，“居然当街强吻幼/女！没想到世风日下我国都出现这种变态了！把她抓起来！！！！”
“咦？啊？？！不是，你们误会了！她不是幼/女啊！”被左右架住胳膊的赛娜拼命挣扎着说。
“……呜……呜呜呜，嘤嘤嘤……”我低声啜泣着，用手背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泪水，伸出手指说，“卫兵叔叔！就是她！就是这个人！”
赛娜呆住了，片刻后她大声叫嚷着说：“要报复我也不能趁着这种时候吧？！！！！！！！！”
“现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吗？给我带走！”
下一次再和赛娜见面的时候，是我提着盛有面包的篮子隔着监狱的橱窗和她对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