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魔女艾斯蒂尔毫无疑问,是诸多魔女中最为强大的那一类,甚至可以比肩一位黑魔女。因为她掌握着时间,这种不可能被正面战胜的魔法。
回溯过去,窥探未来,暂停瞬间,加减流逝,掌握着这种魔法的她名符其实堪称无敌。
而她的出身也同样让人羡慕,来自国家东部某位侯爵的家庭,那位侯爵光是自己的领土就有半个城市,还不算他名下的庄园酒店这些附加产值的商业。
如果把艾斯蒂尔头顶上的光环用某种比喻来称呼的话,说成是天之骄子也一点都不过分。财富,权力,名声,地位,在她刚刚度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这些普通人花费一辈子都很难得到其中一两种的东西,她已经全部都拥有了。
看起来似乎已经是没有任何遗憾的人生,令人羡慕嫉妒到要发疯,每一个认识艾斯蒂尔的女孩子都渴望成为她那样的人。
但是天才也拥有天才的烦恼,掌握着时间的艾斯蒂尔某一天窥探到了有关自己身边某个人的未来。
她有一位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侍女米菈,和她同岁,两个人一起长大,一起学习,比起主仆来说更像是朋友。
米菈的天赋不如艾斯蒂尔那样好,没有考上魔女,只是一名普通的魔导士而已,但她很勤奋,总是拿着难解的疑问缠着艾斯蒂尔求她帮忙解答。那些在米菈看来是难题的东西,在艾斯蒂尔那里仿佛就是只需要用魔杖敲一下就能化解的简单问题,因此艾斯蒂尔从来不会在意多耽误那么一点时间去帮米菈的忙。
两个人的关系很好,就连侯爵也这样觉得,甚至好几次半开玩笑的说要不把米菈收来当做干女儿好了,这样艾斯蒂尔就有了真正的姐妹。米菈总在这个时候低头红着脸说大人您又开我的玩笑了。
但那只是大多数人眼中的两人而已。
某一天,艾斯蒂尔预见了即将发生的未来,米菈手持锋利的水果刀从背后袭击自己,一击毙命。
她惶恐不安,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所谓未来,注定是无法改变的事情,即使你可以看到那些不幸的悲剧,拼尽全力想要回避悲伤,但世界总会想办法修正差错,把本该发生的事情重新推回正规。这在魔女们之间,早已是公认的事实。
但艾斯蒂尔不愿意接受这种结局,她认为一定是有什么导致了自己和米菈之间产生间隙,只要弥补这个过错,就能避免即将到来的将来。
艾斯蒂尔所预知到的未来近到可怕,事件就在她预知的当天发生,米菈的致命一击凶狠又突然,浑身沐浴着血液,她却对艾斯蒂尔露出了至今从未有过的甜蜜笑容,扭曲又黑暗。
米菈宣称这是复仇,作为侯爵侵占了自己父亲产业,导致父亲破产自杀的报复,同时也是对艾斯蒂尔这个过分强大魔女的嫉妒。
“凭什么你生来就拥有一切?凭什么我用尽全力也抓不到你的影子?是个天才那就去当你的天才就好了,别用你那高傲的姿态来践踏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命运!我的人生绝不会是你影子之下的一场悲惨游戏!”
艾斯蒂尔呆呆地望着张狂嘶吼,踏出舞步的她,真是优雅又美妙的身姿,宛如芍药。
其实艾斯蒂尔也不是处处都比米菈要强,绝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同样站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总爱藏在艾斯蒂尔身后的米菈才是更漂亮的那个,只是她太自卑了,习惯低着头,没有人能意识到她的漂亮。
恣意流淌的鲜血映照在阳光下的地板上,本该生命将近的艾斯蒂尔忽然探出手,抓住了那个跳舞的女孩子。
米菈吃了一惊,但手边已经没有第二把武器了,正面作战她不是艾斯蒂尔的对手。
“你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然而迎接她的,是艾斯蒂尔告别的轻吻,混合着泪水与鲜血,在米菈的脸颊上留下属于另一个人的印记。
下一刻,艾斯蒂尔变成无数发光的粒子,凭空在米菈眼前消失,时间魔力的痕迹在空气中氤氲开,就像洒落的烟花,地板上的鲜血也随之无影无踪。
艾斯蒂尔是逆流的魔女,掌握时间,绝对的无敌,米菈根本就不知道艾斯蒂尔究竟有多强。除非有什么东西可以在一瞬间杀死她,或者剥夺她释放魔法的能力,否则她就可以把时间回溯到对自己有利的时刻。
艾斯蒂尔将伤口逆转修复,她选择的时间点,是父亲把米菈带到自己身边之前。
她出现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当着他震惊的面孔自述身份,让父亲放弃了侵吞那米菈父亲的产业。随后,又以公开招募的名义,开出超级丰厚的优待寻找可以担当自己侍女的女孩子,名额内定到米菈的身上,成功把她带到小时候的自己身边。
小时候的艾斯蒂尔就已经掌握了非常轻微的时间魔法,对于一个来自未来的自己,她并不畏惧,非常友好的询问是要自己来帮她什么。
未来的艾斯蒂尔没有道出将来发生的事情,她只是要求小时候的自己,尽可能多关注米菈的日常生活,在她的学业上帮助她一把,想办法让她成为合格的魔女。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返回到属于自己的时间点。
然而正如我说过的那样,未来无从改变,无论你是多强大的魔女,用过什么样的魔法,世界总会推动它回到正确的节点。
这一次的米菈在艾斯蒂尔地狱式的教学帮助下,成功越过了从魔导士到魔女的考试晋升,随后选择了生命魔法作为主攻的方向。
宿命的一天最终如约而至,米菈再一次伤害了艾斯蒂尔,只不过这一次的理由变成了“想要用你这样强大的魔女来试一试,做出来的合成兽会不会强大到足以毁灭一个国家呢?”
时光再次回溯,艾斯蒂尔又开始尝试其他的方法。
十次,一百次,一千次,未来永远都注定停留在那一天,无论是米菈的时间还是艾斯蒂尔的时间,甚至是整个世界的时间,反反复复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最终艾斯蒂尔陷入了完全的绝望里。
于是……她选择了放弃。
这也就意味着,她接受自己被米菈伤害的事实,让自己按照原本应该走下去的流程死亡,掌握着时间魔法的她一旦死去放弃这个时间点,整个世界的时间就会正常流转下去,向着未来前进。
米菈如愿获得了艾斯蒂尔的身体,将她改造成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合成兽,那头凶猛的怪兽被沉重的枷锁束缚在国家的中心处,用它永无止境的怪力影响着整个国家。
无夜之国由此坠落悲伤的大雨,任何被这阵雨触及到的生物,都会转变为狂暴的合成兽。它们仍然会有进食和追随光芒的本能,潜藏在这片阴雨之下,袭击任何会移动的东西。
真实的米菈其实就是这样的人,怀揣着对世界的恶意,她不在乎艾斯蒂尔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不理会那种感情是否是叫**的东西,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得到足够强大的力量,追逐想要的永生。
复仇?嫉妒?那是当然的,杀死艾斯蒂尔这个最强大的魔女,再去对付那些普通人不是要简单太多了吗?得到侯爵的家财还怕找不到可以愿意倾力教自己的老师吗?
可是艾斯蒂尔直到死去都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其实在最初的时候她就已经错了,如果两个人的命运没有相连到一起,单凭米菈自己的天赋和家境,绝对不可能会有机会成为魔导士。接触不到那些超越常人理念的魔法,她就不会走向歧途,会和绝大多数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简简单单的度过一生。
但欲望就是这样的东西,一旦打开那扇门,就很难再把它合上。
………………
暴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昏暗的雨夜废宅中,家主以旁观者的视角为我们讲述了过去发生的事。
“真是一段悲情的往事。”赛娜低声说,“可你为什么要说这是艾斯蒂尔给予这个国家最大的伤痕呢?”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劝过她放弃了。”家主幽幽地说,“命运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就那样轻易的改变呢?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可能不太好,可要是那时候艾斯蒂尔就听我的话,后来的米菈也不至于有机会成长到那个地步,最后把整个国家都拖进深渊里。”
“……这样听起来,你是否在责怪自己的女儿呢?”老实说,我已经有些愤愤不平了,身为最了解女儿的父亲,家主居然没能理解艾斯蒂尔的想法。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个不负责任的坏蛋,但如果用那些受害者的视角来看待,艾斯蒂尔确实是个该负担一切的罪人。”
……我真不知道该说这位侯爵是个笨蛋,还是该说他过分的古板正义。如果是从领地上普通百姓的角度来说,这样一个人一定会是个好领主。但我是一位魔女,和那一年的艾斯蒂尔同样年轻,比起普通人来说,我更愿意用女儿的视角来看这位家主。
“还记得刚刚在讲述故事之前,你对我们说过,在这个故事里时间和空间都是不固定的东西,关于时间的悖论时间线收束之类种种理论我们暂且不讨论,说出这番话的你难道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我站起身说。
“什么意思?”
“艾斯蒂尔的故事发生在五十年前,五十年后的无夜之国已经变成了永远之国。但在编写地图的魔女来访时,她所记录的东西没有任何异常,无夜之国还是无夜之国。你似乎没有意识到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存在的这一问题,也同样没有理解到艾斯蒂尔的死亡并非坦然接受了命运。”
我走到家主的椅子背后,“不觉得奇怪么?如果那一天之后的无夜之国就是这个样子了,难道所有人都是瞎子没有看到?五十年的降雨还能有活着的树木么?五十年就算所有人都变成了合成兽,靠着互相吃对方活下去也早该把彼此吃完了,可是直到刚刚我们还在被上百只合成兽袭击。这里有那么多的房子,为什么我们就偏偏走进了这一家,遇到知晓一切的家主呢?”
“因为那是地砖先生让我们这么走的。”扫帚小姐说。
“是啊,那块地砖都知道什么人该去什么地方,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不觉得这些都太不可思议了么家主先生?好好想一想,在你死去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你会在死之前知道自己变成亡灵,并为此特别准备一个长久计时的沙漏放在这里,花上许多个黑夜来默默计数时间吗?”
我拿起那只沙漏托在手心,直接接触,强烈的魔力余韵简直波涛汹涌,似乎要将我吞噬。
不愧是被誉为逆流魔女的艾斯蒂尔,时间这种魔法,是世界上最宏大的魔法之一,仅仅只是回溯一次所需要的魔力就要花很多年的积累,艾斯蒂尔却可以反反复复进行上千次,那种水平已经毫无疑问是黑魔女的级别了,她还能保持着自己的理智行动非常难能可贵。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和她见上一面,当然不是切磋,只是想目睹一下绝对无敌的天才是个怎样的人物,不知道接下来有没有机会。
“这个事实对家主先生来说可能有些残酷,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你所处的这个空间是艾斯蒂尔固定下来的无夜之国,它是漫长时光未来之中无夜之国的一幕。所以这里的一切五十年来都没有变化,树木不会被涝死,合成兽不会消失殆尽,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情。而真正的无夜之国依旧在发展,艾斯蒂尔让它脱离了那个循环的一天,那就是之前绘制地图的魔女所见到的无夜之国。至于艾斯蒂尔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想大概是要给米菈一个惩罚吧。”
米菈将永远困在这个她以为的无夜之国中,就像过去为了拯救的艾斯蒂尔一样,五十年来无限循环这一天,并且会继续下去,无从逃脱,如同一场漫长的梦境。
我将沙漏高高举起,单手拨弄,令它颠倒过来。
细碎的沙子因为有了外界的干扰,流速陡然加快,耳边仿佛有簌簌的声响。
沙漏本来就代表着时间这个含义,唯有本身就寄托了时间的东西,才不会被时间所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