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随着几场秋雨和寒潮,十一月的蒂尔伯菲已经踏入了冬季的门槛。除一些常青植物外,盛夏时浸润全城的绿潮已在日渐强烈的寒意中干涸。
但得益于合理的结构设计和数座壁炉,包括昆铂宫在内的贵族宅邸的内部温度依然宜人。如果不是仍依附于大衣外侧的浓重寒意的话,每位踏入这些宅邸的访客都会误以为自己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金秋。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天气不算很好的下午时分,前一秒还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纳金斯突然对旁边提出要眯一会儿的黑短发女青年这样说道。
“什么问题啊?”
枕着金发青年大腿的伪郎女王一脸不情愿地抬起眼皮。尽管除像现在这样的平躺外,隆起的腹部都被宽松着装完美掩盖,但那份同时承担两人份新陈代谢的疲劳依然存在。
“按时间来说的话,这孩子现在应该已经成形了吧。”
女王怀胎已四月有余,按照以某位画家为代表的学者们早在教会当道年代就开始进行的研究,此时的胚胎已发育成人形,性别也已固定,并会在之后生长出毛发。
“好像确实是这样,所以呢?”
被叫醒的黑发女青年依然一脸不悦。
“所以我们的女王陛下完全不好奇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吗?比方说是男孩还是女孩,长相是随爸爸还是随妈妈之类的。”
说这些话时的纳金斯激动得像是怀孕的人不是对方,而是自己似的。
“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一脸“至于吗”的欧文尔提问。
“怎么说呢,按照绝大多数人对继承人的偏好来看,如果这个孩子是男性的话,你被那些长老唠叨着再生一个的概率会比这个孩子是女性低很多。”
感觉对方大概听不得当下主流的“因为无论成年与否,女性的地位都与儿童无异”言论的纳金斯换了种比较温和的说法。
但对方对此的态度则是大可不必。
“因为不管是在历史还是法律层面上,女性都不具有独立的人格,地位等同甚至低于会长大成人的男童。我好歹是个新贵族,对那部宣言的了解程度还是比你深得多的。”
欧文尔所说的那部宣言是那场把前皇族特莱斯赶下王座的大混乱的产物,随着诸多城市市政管理权的丢失,当时的王屈服并承认了由平民代表组成的国民议会的地位。
成为实际上的本领域内最高权力机构后,国民议会将自己改称为制宪议会,并在不久后通过了那部主张人生而平等的公民权宣言。
尽管那场混乱以新贵族,而非平民的执掌大权告终,但那部宣言的影响依然深远,很多现行法律都遵循着它的精神。
可那部宣言对人权利的保护并非完美无缺。早在其起草阶段,就有人提出宣言应该保护女性的权利,负责起草宣言的女剧作家更是直接将“妇女生而自由,在权利上与男子平等”写进了草案,但最终并未通过。
新贵族与平民协商制定的法律也继承了这一缺陷,女性不仅在继承、婚姻等方面处于弱势,还因被认为不具有独立人格而终生无法享有公民权。
在这一前提下,欧文尔继承王位的合法性完全来源于先王遗嘱以及几个幼帝加冕案例,因为即便做出了一系列实绩,她在法律上的地位依然与儿童无异。
“既然你知道,那多少也该关心一下吧,毕竟这个社会给男女的待遇区别你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确实,我对这种事非常清楚,但这又如何呢?”
对女性成为王位继承人有多难这种事再了解不过的伪郎女王依然一脸无所谓,无所谓到完全看不出当时的她曾为了获取支持而以车马为家数月。
“人之所以为人,并不是因为生而为人,而是因为接受了为人的教育,拥有了为人的知识。
虽说男女在体力耐力等方面确实存在差距,但如果接受同等的教育,拥有平等的机遇的话,女性能取得的成绩未必会比男性差,起码我是这样的。”
一脸无所谓的女王这样说道。
“你就不能为孩子考虑一下吗……”听到这里的纳金斯相当无语,“正常父母都是尽己所能地给孩子铺路,你怎么正好反着来啊……”
“铺路的反义词是制造障碍,从这点上看我可没有反着来,更何况这孩子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
欧文尔气鼓鼓地回怼。
“如果是男性的话那一切都好说,如果是女性的话,我们的女王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感觉这人思想有点儿问题的纳金斯又用上了那个有点儿挑衅意味的称呼。
“当然是以继承人标准培养了,第一位女王都有了,有第二位也不奇怪吧。
而且,随着以女王为首的有能女性的增加,人们一定会慢慢意识到女性的优秀并非偶然,女性的社会地位也一定会随之改变。”
相信平等的教育和机会能改变一些东西的伪郎女王毫不犹豫地回应了挑衅。
“希望通过女王的带头作用改变女性的社会地位,建立新的秩序吗?这野心还真是不得了。如果这话传出去的话,肯定会有一群人后悔当初怎么就不把刺杀做得更绝点儿。”
即便有遗嘱和幼帝加冕案例所提供的合法性,第一位女王即将出现的消息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风浪,有人质疑女王的能力,有人将女王视作好控制的木偶,也有人认为女王这种东西根本不该出现。
在这种背景下,不论看法如何,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位为了将式微的新贵族汇聚起来而东奔西走的女王身上,反女王派组织的刺杀也不计其数。
但不知道是因为不想撕破脸皮而没尽全力,还是只是单纯的目标运气太好,这些刺杀都没怎么奏效。
“野心这种东西可不是男人的独占品哦。而且就算当时那些反女王派真撕破脸,他们也杀不了我。”
对对方的设想做出这种回应的伪郎女王看起来有些得意。
“哦?为什么?”
纳金斯疑问。
“你忘了吗?我的父亲和兰开斯特家之间有一个契约——兰开斯特家可以把我作为塞缪尔的继承人使用,但条件是保证斯图亚特家的统治不会被这件事影响。
作为域外势力,兰开斯特家虽然不能在明面上提供帮助,但在暗中对蠢蠢欲动的反女王派进行监视,并提前把刺杀计划告诉我之类的事还是可以做的。”
“所以你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毫发无损的原因不是什么运气好,而是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啊!”
得到这种回答的纳金斯惊呆了,曾和以西比尔为首的兰开斯特势力接触过的他知道对方的情报网络很发达,但没想到能发达到这种地步。
可是,既然情报网那么发达,文森特•特莱斯的死亡怎么就没能避免呢?
“不过……希望通过女王的带头作用建立新秩序吗……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我不太适合当这个带头人呢。”
没等纳金斯继续提问,解释完自己当年是怎么做到万剑丛中过,毫发未有损的欧文尔的思路就回到了纳金斯之前说的野心上。
“不太适合?”感觉文森特那个问题不怎么重要的纳金斯再次陷入困惑,“如果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王都不适合的话,那就没人适合了吧。”
“我真的不适合,毕竟我是个看似离经叛道实则循规蹈矩的乖乖女,而且留给我的时间也没那么多了。”
说到这里的短发女子重新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儿:
“和带头人比起来,我能做的也只有为将来打打基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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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由于家里有个白天睡觉晚上折腾的老年人,以及要练车的原因,这几天假过得并不怎么样,但和从明天开始的连上七天班比还是舒服多了(눈_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