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教堂，静谧而死寂，仿佛这里传播的快乐从未出现过一样。毕竟这里是地下三层，如果不打开灯光模拟系统，就连一丝光芒都不会光顾这里。
嘎吱一声。微弱的光从打开的门缝照了进来。
教堂的木门被牧师推开，他皱着眉走进教堂，封闭的空间让空气有点浑浊，他的手在鼻子前挥动几下，想要驱散这股沉闷。
他快步来到电控箱，输入了十六位数密码，将植入了身份芯片的右手食指按在识别区域，验证通过，电控箱缓缓打开，里面只有一个手掌大小的电闸开关。这里是牧师的私人财产，只有他可以打开。
牧师拉了一下开关，没拉动，他嫌弃地嘟囔道：“该死的铁锈！”随即他拿出口袋里的螺丝刀，并打开的身后悬浮拍摄仪的电筒灯。牧师在电闸开关的关节处捣鼓了几下，然后再次拉下，这次倒是动了几厘米，牧师深吸一口气，使了全身劲拉动开关。
“哒~”
整个教堂的电力系统瞬间被激活了。
控制在2750K色温的暖黄色灯光将整个教堂映衬得金碧辉煌。
温控空调开始输送新鲜的空气，并把温度调节到舒适的二十六度。
第二代自然窗模拟系统开启，在名为窗户的格子上播放着一百年前郊外的录像。
全方位悬浮立体声音响启动，它能让人不管坐在哪里，都能有沉浸式的快乐体验。
牧师来到讲台，看着台下一排排椅子，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一扎扎的人涌入，填满这些椅子。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巨大又复古的时钟，嘴里喃喃道：“这周的快乐开始了。”
不多时，地下三层的人们开始来到这个教堂。
这个教堂是整个地下三层人的骄傲，这里电源充足，科技更是直逼地下二层。每次进入这座光明的圣殿，都会让他们的内心感到被洗涤的快乐。
纯粹，而热烈。
虽然他们之中有的人面黄肌瘦，有的人坐着轮椅，有的人拄着拐杖，有的人走两步就要扶着椅子休息一下，但他们的神情是如此的放松，无不意味着他们在精神上，是快乐的。
他们会找到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下，有些新来的教徒则会在老教徒的指引下，坐到了空缺的位置上。
他们坐在木椅上，跟前后左右的人闲聊着，互相交流着过去一周自己所经历的快乐，不时有哄然大笑从各处的人堆里传出。
牧师静静地站在弥撒台的中央，面带微笑的看着台下的贫民们，等待着想要座位坐满一点再开始意识。牧师在心里叮嘱自己：他们是人民，是人民，不是贫民，别说错嘴了。然后他脸上的微笑又亲切了几分。
不到半小时，教堂的座位便被坐得满满当当。牧师满意地点点头，按下讲台上的开始按钮，浑厚的钟声从全方位悬浮立体声音响中传出，教堂的闲聊声瞬间停了下来。
大家纷纷抬起头，带着期待的神情，仰视台中央那个被光芒笼罩的牧师，只听牧师那温和而肃穆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弥撒开始，让我们念诵父的仁慈，让我们行走在世间，也能触及天堂的快乐。哈利路亚。”
人们打开椅子配备的电子书阅读器，书架上自然只有一本书。他们翻开那书，齐齐念诵起来，神圣悠扬的BGM在教堂回荡。
当背景音乐缓缓淡出，人们的念诵声也渐渐停歇。牧师又按了下开始按钮，钟声又响了几下，意味着弥撒进行到了下一个环节。
牧师清了清喉咙，说道：“父赐予了我们触摸快乐的机会，我们便应该把这份快乐分享给所有兄弟姐妹。接下来的是共享快乐仪式，我相信你们每个人身后都跟着悬浮拍摄仪，大家可以拿出这周录制的快乐视频，播放给在场的兄弟姐妹看，并讲述自己体验到的快乐。台下的兄弟姐妹如果对他的快乐满意，也可以将自己的欢乐豆打赏给他。”
牧师顿了顿，环视众人，问：“有谁想要第一个上来分享快乐？”
不等他话音落下，第一排一位坐着轮椅的中年人便踊跃地举起了手。
牧师选择了他，说：“让我们看看这位兄弟体验了怎样的快乐吧！”随后他下台，把这个轮椅老兄从左边的残障通道推上了台。
中年人接过麦克风，有点紧张，酝酿了好一会才开口：“我，我活了三十二年，但从没有像这周这么快乐。我在义肢中心卖掉了我的双腿，你们以为我会因此伤心吗？不！不！我走路走了三十二年！三十二年！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于是我想，还不如换个苹果吃吃。”
说到这里，台下的贫民们开始窃窃私语：“苹果？他说的是苹果？”这可不是一般的地下三层人能接触到的东西。
中年人继续说：“是的，这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那个苹果真的，太！好！吃！了！”
牧师接过他的话，说道：“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他的视频：《如何吃苹果》吧！”
虚拟屏在人们眼前展开，开始播放视频。
昏暗的房间内，破旧的木桌上摆着一个鲜红欲滴的苹果，一只手出现在画面上，拿着一把破了几个小口的刀子，另一只手轻轻拿起苹果，苹果在镜头前旋转展示了一圈。
那股充满生机的红色，仿佛能从屏幕上，从音响里喷薄而出。苹果皮被一圈圈削下来，但因为手法生疏而断了好几节。那水盈盈的果肉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咽了口口水。
当画面中的中年人一口咬下去时，所有人的心底都体会到那名为香甜的快乐。
“这就是吃苹果的快乐吗？”第三排一个少女下意识问了出来，打破了场内的寂静。
但除了那个中年人，没人能回答她。
于是中年人笑了，他笑着回答：“是的，这就是吃苹果的快乐。”
在欢呼声中，大家纷纷把植入了支付芯片的手指按在扶手的支付区域，给中年人打赏欢乐豆。有了中年人的示范，接下来的分享气氛便逐渐热烈起来。
牧师点了很多人上台分享。
人们的快乐是千奇百怪的。
有人拍下了自己泡澡的全过程，播放到十二分钟时被大家强力要求十倍速快进。
有人拍下自己捡到了一个肉杯，即将播放到某种运动时，被城市中央AI强制黑屏关闭了，引发了教堂里一片调侃的笑声。
有人拄着拐杖上台，分享了他过去160个小时和朋友不间断跳舞的过程，差点让全场人跟着他的视频舞动起来。
有人……
牧师看了看时间，说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再请一个兄弟姐妹分享吧，然后就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最后一个人选，很奇怪。那是一位老人家，他的表情不像其他人那么狂热兴奋，他的脸色沉静无波，他的步伐稳健矫捷，他的声音仿佛是去过天堂一样圣洁。
他说：“这周，我去了一趟地面。”
教堂内一片寂静，连牧师都惊愕地看着老人。
地面！
不等人们回过神，视频就开始播放了。
那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有名为雨水的透明液体滴落，把整个世界打湿。
视频只有三秒。
不等人们回过神，视频就已经结束了。
老人的声音悄悄响起：“我花了整整十年的工资，换了前往地面三秒钟的机会，那三秒是我七十二年人生中，最珍贵的时刻。我第一次明白那句话：生而为人，我很快乐。”
老人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所有人的心中都感受到了一种震撼，一种难以言说又惊天动地的快乐，包括牧师。
牧师也愣愣地看着已经黑屏的虚拟显示器，那也是他第一次到天空。下来地下三层当牧师只是他无聊时的消遣，顺便挣点零花钱，结果他却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一见的天空。
人们逐渐缓过神来，许多人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一个声音猛然喊出：“老人家，请再播放一次！不，不，请让我复制这个视频！我、我出十万欢乐豆！”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立马掀起轩然大波，整个教堂变得闹哄哄起来，人们起身向前挤去，嘴里还喊着一个比一个高的报价。
牧师也吓得后退一步，连声道：“大家请冷静，大家冷静一点！我相信老人家很愿意向大家分享他的快乐！大家不要再哄吵了！”
老人家点点头，宛如注视一群迷途羔羊一样看着台下，缓缓道：“我会给大家复制这份视频，大家自觉排队。插队捣乱的人我会取消他的资格。”
很快，台下便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长队，当然了，复制是需要手续费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牧师和老人确定了分配比例，城市AI收取固定的百分之二十，剩下的牧师和老人三七分账。
有个少年排在队伍的最后，他看着长长的队伍，却觉得老人是那么遥远，就像他和地面那么遥远。他猛然转身，跑出门外，来到不远处的层际电梯，可惜，没有欢乐豆，谁也无法打开这扇向上的通道。少年趴在门上，几乎哭了出来：“我也想亲自体会这种快乐啊……”
没人注意少年，他们在有条不紊地复制着视频，眼见个人终端多了那段三秒钟的视频，所有人都笑逐颜开。那可是足以当传家宝的视频！
好不容易等大家回到座位上，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牧师松了一口气，看着账号上的收款，又露出的亲切的笑容。
“好了，接下来是弥撒的最后一个环节，奉献快乐仪式。大家可以在椅子的支付区域献上这周的行乐金，就能领取下一周足够供悬浮拍摄仪拍摄的电池。”
没有人迟疑，也没有人反对。记录快乐，分享快乐，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手指按下，支付了十万的欢乐豆，得到了一块五号电池。
第二代自然窗模拟系统的窗户照进了一股虚拟阳光，映照在所有人的脸色，赋予了他们神圣、满足和幸福。这一刻，他们不再是被辛苦压榨的工人，不再是老无所依的孤寡，不再是营养不良的小孩，不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再是愁眉苦脸的父母，不再是残缺不全的弱者。
这一刻，大家都是快乐的人。
“好了，相信大家这个星期都非常快乐。回去吧，希望你们能继续及时找到快乐，期待我们下周再见！”牧师如此说道。
当牧师离开教堂时，教堂又重归漆黑寂静。
他来到电梯前，右手中指在支付区域缴纳了回到地下二层的费用。牧师算了算帐，这一趟又赚了不少。
电梯缓缓打开，银白色的灯光将牧师包裹。他向前一步，很快便回到了他所在的世界。
地下二层，那可不是地下三层那种脏乱差的地方能比的，这里有着各色的霓虹灯，有着稳定的城市供水排水系统，生活资源也比地下三层丰富太多太多。
牧师来到和朋友约好的酒吧。
“哦！这不是我们的牧师朋友吗！你那些韭菜还没割完呢！”
牧师笑着拍了拍朋友的肩：“哟！你这老医生还没被砍死啊。”
另一边一个染了彩虹发的朋友起哄道：“看来你今天收获不错啊，请客怎么样？”、
“哈哈哈，行啊，我给你们说说今天的弥撒，贼有趣！”牧师转身看向服务员，道：“来两箱冰纯嘉士伯！”
在那红蓝绿各色灯光交映的黑色空间里，牧师和他的朋友们举起手中的酒瓶，碰在一起，纷纷喊道：“唔准唔开心！敬这个行乐至死的时代！哈哈哈哈！”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