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从噩梦中醒来,就会感觉到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我从寝室中那张摇得咯吱响的铁架床上坐起身来,室友仍在睡梦中,我可以听到她们的酣息声、以及窗外叫卖商贩的声音,窗帘将阳光遮挡在了房间之外,整个寝室还是如同往日一样一尘不变。这令我感到很难受。世界怎么没有到末日?
为什么,最后自己还是回到了这间寝室?一旦清晨来临,罪恶感和悔恨就会同时袭来,折磨我的精神。
“刘莹,你起床了?”室友睡眼惺忪地发出绵软的声音。
“嗯。”我看了下表——七点二十分。对于今早没课的我来说,确实起得太早了。
“唔,那今天早饭就拜托你啦。”
“好。”说罢,室友又躲进了温床中去,享受梦中的世界。
我叹了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爬起来,一想到要为室友们买早饭,我就开始后悔为什么昨晚没有跨越那个雷池。
是的,我昨晚本是这样想的——跨过雷池。我和那个偶遇的的男人第一次的约会,他显然是个放荡不羁、浮夸却又独特的花花公子,带着我去了迪斯科舞厅尽情地跳舞,又带着我去了浪漫的酒吧享受夜色调情的魅力。尽管我知道他是个浪子,但是感觉还不错呢。或者说,正因为他放荡得令人不能接受,,我才如此喜欢。所以,当他用磁性的、温柔的声音邀请我同床共枕时,我根本不想拒绝,这样的诱惑我无法抗拒。这是一个多么绝佳的跨越常理、向无趣的生活发起挑战的机会啊。我挽起他的手,他搂着我的腰,俨然一副早已得手的嚣张模样,大摇大摆地带我去酒店。
突然我就没有性质了,理智回归了我的脑中。他急迫地开好了房,攥着我的手,领着我走向房间。房门一关,他便暴露了我的本性。面对着我,双手环抱住我的腰间,全身紧贴着我,他那双被情欲蒙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引诱着我,他的嘴唇蠢蠢欲动,似乎想要侵略我全身的每一处地方。看着他那色欲熏心、精虫上脑的模样,我霎时就失去了兴趣。他不过只是个被**支配、诱骗少女的庸俗之人罢了,没有当初我想象中的那么独特、那么有魅力,这场景也没有如同想象中那般美好。
对,既是因为我没了兴致、也是因为我面对雷池时退缩了。其实对于我自身而言,和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上床并没有什么,但是这件事虽不犯法,却倒是有违伦理道德。在这个世界里,总有些条例和观念对于人的束缚要远远强于法律。尽管我十分厌恶被道德、伦理所束缚,但是一旦当这件事降临到我的面前,我还是有所忌讳的,毕竟我不希望成为别人眼中的**或是贱人,我们都是活在别人眼中的,而且冥冥之中我总有预感,我的生活正被人无时无刻地注视着,仿佛我转过头就能发现那双眼睛。
我挣扎着推开了他,我向他解释,手机掉在了酒吧里,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必须去拿。随后,我打开房门,发了疯似的往学校寝室的方向跑去。心脏强有力地怦怦跳动着,如果说我跨越雷池的目的只是为了从空虚枯燥的生活中寻找刺激的话,现在已经算是成功了吧。再往后发展的话,也许我就会觉得后悔吃亏了罢,我可不希望被这种恶心的男人占了便宜。
可是,当我今早从寝室中醒来,回到现实世界时,我虽为自己轻浮放纵的举动感到罪恶,可看着这毫无新意的日常生活,我却又开始后悔将昨晚放荡的梦半途而废。我就这样行走在日常与非日常的边缘,不知何时才会是尽头。我只希望,自己能够在危险的深渊前能够悬崖勒马。
我把为室友买的早饭摆在了桌上,想来并不愿意在这虚伪的地方忍受煎熬,便出门去学校的天台吹吹风。每当我失落迷茫,或是消极苦闷的时候,我都喜欢去天台吹吹风,看着校园中的人如同蝼蚁一般熙熙攘攘,感受楼顶的风拂过我的脸颊,望着天空羡慕着白云和小鸟拥有整个世界。只有在这里我才能从苦闷的生活中找回完整的自己,可以真实地、诚实地面对自己。
当我缓缓走上天台时,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白夏倚着栏杆,双眼无神地看着远方,似乎是丢了魂一般。这真是充满了即视感啊,这似曾相识的场面历历在目,就如同发生在昨日。上一回在这里,他同样是一脸糟糕的表情呢。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心情去关心他了。我和他,都是丢了魂魄的模样。相比来说,我倒是觉得他比我的面色要好些。我没有他那么洒脱、那么独特,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以毫不顾忌别人的看法,可以坚强地承受孤独。我想成为他那样,我很憧憬他,他的强大、他的无争、他的无忧都令我折服、艳羡。正因为如此,我绝不能和他在一起。白夏就应该保持他现在的模样,决不可因为我而改变什么。我既是出于嫉妒、也是出于自卑。我这样的、生活在苦闷与枯燥之中、找不到未来方向、行走在危险边缘的行将堕落的俗人,并不值得他驻足停留。只要他不断向前,我保持距离地跟着他的背影,我便知足了。
所以,白夏,振作起来,你不应该在这里如我一般消沉,你不应该拥有这么多的烦恼。
我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我悄悄地接近他,就像上次一样。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一丝一毫。
“嗨!”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的肩膀比起之前更加松懈,紧皱的眉头不知在烦恼什么,抿着嘴似乎牙齿就要将嘴唇咬破,不知他在忍耐些什么。当我近距离看清他的面容时,我勉强挤出的假笑消失了,我的表情僵硬下来,后退了几步。白夏此时的表情已不仅仅是丢了魂魄了,这几乎是……一个对生活绝望的人摧毁了整个世界后的面貌。
“你……怎么了?一副很……可怕的脸色。”我试探性地问他。我发问并不止因为我担心他的状态,也是因为我对他感到了恐惧。他的表情,几乎可以将整个天空摧毁。
“没什么,只是有些……睡眠不足。”
“睡眠可是很重要的呢。你啊,晚上早点休息,不要总是熬夜。”
“嗯,”他点了点头,“你……昨晚睡得好吗?”
他有些迟疑。为什么特意问这个呢?难道说,他知道我昨晚做的事情了吗?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我因为心虚而过分解读,误会了吧。此刻我可以体会到那句“做了亏心事,夜半鬼敲门”的意义了。
“还挺好的。”其实并不好,回到了寝室后,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急速跳动的心久久不能平息。整个寝室里,唯有我的心跳声在脑中反复。好不容易睡下后,今早又起得太早。不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太复杂了,我不想花费精力去说明曲折的剧情。况且,我不认为他听到了这一段故事后能够不产生任何的想法,也许他会觉得我是个轻浮的女人吧,又或许他根本不想去了解我。我和白夏之间,就如同有一堵无形的、巨大的墙壁,将我与他分隔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是么,你看起来并不比我的脸色要好。”
“早上起得太早啦,感觉不太好。”
白夏转过头去,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感兴趣。
我没有再说话,背靠在栏杆上,低头看着地面。白夏倚着栏杆,远眺着天空。有一种微妙的沉默笼罩着我们。这就是我所说的,我与他不能相互理解,两个人共处在一起充满了违和感,就仿佛我们完全身处在不同世界、不同次元,却偏偏硬是被凑到了同一个地方。如果说我身处在凡间的话,那白夏就是天上的住民;如果说我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世界的话,那白夏就是电影、小说、游戏中的虚幻人物;如果说我是笼中的小鸟的话,那他就是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如果说我是深居于城堡的公主的话,那他就是闯荡江湖的浪人。我们之间那道不可见的鸿沟是无论如何无法跨越的,因为我和他都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失败的努力。
“之前KTV的事情,对不起啊。”
白夏望着远方,说着。
“你在为什么道歉呢?是因为把我丢在那里?还是因为没有和我做下去?”
“也许两者都有吧,但是,那样做肯定是不对的,不是吗?我不希望做出让你难堪的事情。”
“是啊……”我叹了一口气,虽说那样会有些难堪,但如果他那时没有逃开的话,我并不会有何怨言的。如果是他的话,一定没有问题,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可以接受。可惜,他并不这么认为,他拘泥在那些是与非之中,根本没有试图去理解我的想法,最后回到我身边的终究只有夏露。
“那时候的事情就别再提了罢。羞死人了。”
我不太愿意再去提那时的事情了。那件事已经烦恼了我一阵子了。我对于情欲的好奇与渴望被激发了出来。在渐渐失去理智、失去羞耻心的情况下,着实令我血脉喷张、体会快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有了跨越雷池的企图。那种被情欲支配的感觉,我从来没体验过。可惜,迈出的那一步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精彩,似乎只有在KTV的那件事倒成了独特的体验。
“嗯,不提了。”
微妙的沉默再一次降临了,那一面无形的墙壁又在显示着它的存在感。
“吶,白夏,”我转过身,像他一样倚着栏杆,望着天空,“你说,什么才是正确的事呢?”
是啊,如果有什么事情被认为是错误的,那就一定有什么事会被认为是正确的。可是,一件被大众和传统道德价值观所接受的就是正确的吗?在中世纪的时候,人人都认为地心说是正确的,但是以客观事实来说,日心说才是正确的。那么,尽管从传统观念来说,在公共场合获得情欲的快感是不知廉耻的错事,但是从自然层面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妥。我并不是提倡说大家都应该在公共场合**,那样的话,岂不是这个社会变得乱糟糟的。我只是很疑惑,是否符合道德价值观的才是正确的事,而挣脱道德和准则束缚的就是错误?那是否可以等同于——束缚即是正确?那样的人生,不是很无聊吗?就像我一样,苦苦地在这样的枷锁中忍受煎熬。
白夏仍旧看着远方,并没有什么表示,一副此题无解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他转过头看着我,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他摇了摇头,表示放弃,沉默不语。
是么,原来即使是如此洒脱的他也无法回答,心里既有些失落,又有些高兴。在我眼中如此洒脱的他也不过如此。
我浅笑了一下,“是啊,太难了吧,这个问题。那么,看来你没有办法解救我呢。”
白夏快步地从我身边离开,那残念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虽然解答不了你的问题,但是,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快下雨了,早些回去吧。再见。”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向着远离我的方向走去。
这家伙,满嘴跑火车。我抬头看了看天,无奈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和他之间无形的墙壁竟然如此强大,甚至分割了我们眼中的天空!
我站在晴空之下惘然若失。如果我们能够打破这堵墙壁的话,也许就不至于让我们彼此都那么茫然失措吧。
可惜,这一堵无形的厚墙似乎就是命运专门用来刁难、拆散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