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武曲出紫宫
雄才多舛古今同
以身许国轻颜色
誓挽狂澜立奇功
“诗雅,怎么样,我穿这一身看起来还不错吧?”
女子在铜镜前挥袖,转身,一身白衫,皓齿白面。倘若不是特意说明,谁又会认为这一身白衣的不是一位翩翩少年?
“陛下,您不是一向很讨厌男装吗?”身后的侍女小小沉默了一下。
“人是会变的啊,我亲爱的诗雅。而且从今往后,你也不用叫我陛下了。呵呵呵,啊,上一次穿男装是多少年以前了?我记得脱下那件男装的时候,我感觉就像是搬掉了一座大山那样轻松……”
女子又轻飘飘转了个身,轻便的男装果然比这累赘的龙袍要舒服多了,她终于卸下了这重担,就像她多年前当着群臣恢复自己女儿身时那样。甚至这次这种轻松的感觉,就连上一次都无法比拟。
万民也好,群臣也好,他们眼里的自己是天子,可是现在天子准备退位了。
这不是逃避责任,也不是历史上被权臣威逼禅让的悲剧,而是一场名正言顺的权利交接。对外的说法是她要去寻找羽山龙脉,寻找那些在战火中失落的羽山遗物,其实她早就想离开很久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十七年,她为这个国家奉献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仓促之际来到她手里的皇位,支离破碎的国家,当年年方十二的她猝不及防接下了这重担。
如今四方已定,海晏河清,她可以放心大胆将这个繁荣一统的国家交到她亲爱皇弟的手中,年幼的她不止一次想要逃离高耸的宫墙,然而计划的实施来的太迟太迟了。
狭窄的天空,高耸的宫墙,限制的自由,日复一日在各位老师之间来回转悠,这构成了她的童年。她现在不后悔于这种童年的重压,当年的她可是痛恨的紧。
夜阑鼙鼓动地来
雪暗旗画战图开
执锐披坚破七阵
阴云压城涂血海
打了那么多年仗,百姓厌倦了,连她自己也有些厌倦了。
“藏剑封刀,听江湖风飘……”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清平乐》的词牌,女子……或者说是女皇拿过一旁的折扇,手腕一抖,折扇轻松的打开,再一抖,轻松的合上。
金蚕丝的扇面,陨铁的扇骨,这不是一件雅物而是一件凶器,在重新丰盈起来的武库里她别出心裁地选了这一款。这把金刚扇至少也有三十斤之重,可这纤细的手腕却能轻松驾驭,轻松的就像当年南蛮犯边,她挽弓射箭。
“诗雅,我记得你是清水人吧?第一站要回你的老家看看吗?”折扇再度打开,女皇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侍女,眉眼之间依稀是当年年少的模样。
“一切悉听陛下吩咐。”侍女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多少个日夜,从南到北,从边关到宫闱,她多久没有见过这位女帝如此开心的样子了?
这位陛下什么也不打算带走,她不欠这个国家的,相反她为这个国家奉献了一切。她接手这个国家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她也打算两手空空,只是会把她带上。
龙袍皇冠,玉玺御座,黄金白银,珍珠宝器,全部不带,只带她一人。
女皇已经二十九岁了,她自称已经嫁给了这个国家。以男儿之身示人时,她未纳皇后。恢复女儿身,也不纳面首,她的裙下之臣从来只有她一人。
倒不是说这位皇帝没有个开后宫的心思,大概是因为在这宫廷之中,真正值得她信任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这算不算兑现了她儿时信口开河的“私奔”的承诺了呢?侍女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陛下今天十分开心,连带着她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陛下,明天……”
“好了,诗雅,别叫我陛下了,已经过了子时了,从今天开始,我可就已经不是陛下了呢。我本名叫什么来着你肯定不会忘记的是吧……算了算了,既然要走就走个彻底,名字也换一个吧嗯……叫我龙夏吧!我的剑名大夏龙雀,去头去尾,本末倒置,龙夏!不错,就叫这个了!诗雅,你也给自己起个名字吧!叫了你那么多年诗雅,以后别用这个丫鬟名字了!”
大概女子实在是高兴坏了,她这边刚说完,后脚又立马跑到了房间另一头,只见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轻松松把一方小桌顶在了头上,而桌上的小菜酒杯在这个过程当中连晃都没晃一下。不光是力量,她马背上经年累月练就的平衡也是一绝。
“哦对了,诗雅,嫁给我怎么样?自古英雄配美人,我配你怎么样,不算亏待你吧?”冷不防,龙夏又举着桌子飘一样来到了她的身边,一手举桌,一手信手一揽把侍女抱在了怀里。
“陛下……”
“还叫陛下?”
“龙夏公子~!”诗雅故意拖着长音,不情愿地从龙夏的臂弯当中挣脱了出来。真的是,她明明是个女儿身,她也是个女儿身,可龙夏一点没有自己是个女性的自觉。
“乖,回头给你买糖吃哦。”龙夏才不在乎呢,刚刚那一番话扔在朝堂上非得卷起轩然大波,可这又不是在朝堂上。
没有女性的自觉?那当然了,这才是她啊!
“在你上房顶之前,我要听到你想好的名字!”
风一样,龙夏已经冲出了房间,紫檀的木门无风而开,足尖轻点之间,龙夏已经欢呼着举着小桌飞上了屋顶。
举杯对月,好雅兴啊。不过……侍女抿嘴笑了笑,既然您现在已经不是女帝了,那我稍稍忤逆一下你的意思也没问题吧?就当……这是我小小的任性吧。
她想保留诗雅这个名字。毕竟这个名字,她已经叫了她不止二十年,龙夏可以放弃自己原来的名字而没有心理负担,她可不愿意放弃。
侍女的衣服被她细心整理好放在了一边,和女皇的龙袍一起。就算是和过去割舍也要做的完全,诗雅看着面前刚刚龙夏曾照过的铜镜,里面的自己一袭青衣,龙夏固执地给她选了这个颜色,说是因为这是她们相见那一天,她的衣服就是这个颜色,所以她亲手做了一件。
侍女青衣,娇躯颀长。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雅试着向镜中的自己屈膝行礼,镜中的仕女向她完美的回了一个最为标准的礼节。衣着细节,一颦一笑,乃至是整个周围的环境,都仿佛在配合着她,围绕着这个耀眼的中心。
衣服很合身,虽然细微之处瑕疵不少,但制作很精细,看得出制衣的人一定为她花了很多心思。
只不过……为什么尺寸会这么合身?合身到就像是紧贴着她的身体所量的一样。
侍女的脸上红云微泛,能以她肌肤相亲的人还能有谁?虽然没有尺量,但是她的手……
咳咳,不能再想下去了,红着脸去和陛下喝酒可不好。
“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是只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下心思。”
空空的房间,浮金香炉里的熏香已尽,回荡着只有诗雅最后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自嘲的苦笑。她悄然离开,从外面合上了大门。屋顶上,已经传来了龙夏的催促声。
凤潜但待一日醒
绝机列侯黄金台
神冠继冕承帝业
霜锋啸月驱狼豺
紫气西去人不复
无字功过后人猜
羽山王朝,羽凤十六年秋,羽山圣武女帝凤织为寻散落的国之重器而宣布退位,交由其弟凤荷继承大统。
是日,京城凤京十数万民众夹道相送,只盼能见圣武女帝一面,然就如传言这位女帝乃是武曲下凡天救羽山一般,离开的时候她亦无影无踪,只若回到天际。
按羽山传统,皇权更迭,当在宗庙诸先帝灵前刻字起碑,历数在位功过,然圣武女帝只留空碑一座于其父炀哀皇帝位前,是非功过,自有各位列祖评判。羽山女帝,自此去矣。
世间再无凤织,只有龙夏。她放心的把这个渡过劫难的国家交到了下一班手中,现在她也能开始放心安享自己的旅途了。
退位女帝的旅行,从今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