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夏和诗雅当然不是去什么旧河道视察,这只是个幌子,出城绕了一圈之后,龙夏和诗雅悄悄回到了和郡。
这里是个荒村,在清水六郡,这样的荒村很多,龙夏当年的迁徙政策帮助很多人搬离了根本找不到水的土地,这些曾经的村庄现在自然空了下来,逐渐在风沙中被掩埋。
“还真的是一点水都没有啊。”龙夏朝村里的枯井丢了颗石子下去,过了很久才听到下面传来石子落地的声音。心算一下落地的时间,这井已经很深了,可还是没有一点水。
也难怪这里离和郡这么近也没人居住,没有一点水你这可怎么让人活啊,难不成天天走个二三十里地去挑水?那别说吃水痘费劲,更不要说种地了。
“公子,晚饭准备好了!”另一边,远远传来了诗雅的声音。龙夏这一路上衣食住行全仰仗诗雅照顾,还真是轻松惬意。
“来了。”龙夏随口应了一声,拿上水袋离开了井边。
“公子,有什么发现吗?”诗雅坐在火堆边问道,火上烤着龙夏用简易弓箭射来的两只野兔。
“这里的井,人跳下去反正是不会淹死了,这我十分放心。”龙夏耸了耸肩。她拿起一只野兔,用匕首在上面划了两道,然后换了个面又放回火上。
“唉……”诗雅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村子看规模当年应该少说也有几百户居民,可是没有一个人留下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别怀古伤今了,诗雅,这里的人是迁走了,又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要是在我的治下能发生这种整村流离失所的惨剧,那菜市口怕不是要斩首斩到血流成河了。”
龙夏倒是毫不在乎,她拿起一个水袋,直接一口灌了下去。
诗雅看去,赶忙站起来一把从龙夏手里夺过水袋:“公子!这不是路上买的水吗?!”
“是啊,我知道啊,这就是林家卖出去的水。”龙夏冲诗雅耸了耸肩,然后又拿起了另一个水袋。
这个水袋很饱满,装满了水,这是太阳下山之前在另一个村子的井里打的。龙夏甚至知道那口井里的水一定很长时间没人喝过了,井边散落着的皂角碎屑证明,村子里的人只有洗衣之类的时候才会用到这里的水。
龙夏也打开这个水袋,然后喝了一大口。她没有全部咽下去,反而留了一部分,含在嘴里细细品味。
“公子?”诗雅发觉了不对劲,水袋上都做了标记,龙夏不可能分不清的。
“林家井里的水路上我们已经喝过了,确实清香甘甜,端的是一眼好水。至于卖的水,我也没看见和这打上来的水有多大差别啊,虽然当地的井水更涩更苦,这卖的水也没好到哪里去。”
挠了挠头,龙夏把手中的水袋盖好放下。诗雅看她没有再喝的打算,才算是把手中的水袋放了下来。
“也难怪路上听路边的老板抱怨,这林家卖的水一天不如一天了。”龙夏嘟囔了一声,又看了看火上的烤兔,啊,这一下子可以吃了。
“公子,其中有问题吗?”诗雅一时没反应过来。
“问题大了去了啊,我亲爱的诗雅。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二者不同是因为地区变化,因地制宜因此有所差别。可是你见过只隔了百来十步就相差巨大的吗?林家宅院依山而建,一眼水井,一眼泉眼,水质天差地别?”
龙夏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野兔递给了诗雅。别看出门在外,诗雅的准备还是很齐全的。这烤野兔虽然简陋,撒上佐料之后依然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想一想,我也没资格说这话就是了。”龙夏忽然又说道。诗雅奇怪的抬头,却看到龙夏正指了指她和自己。
原来同样是朝夕相处,两个人形影不离。但是对待同样一只野兔的态度还真是不一样,诗雅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细嚼慢咽,龙夏则是拿刀直接切下一大块大快朵颐,大概他想说的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公子,你这么想当男儿身吗?”诗雅迟疑着问道,褪下女皇的冠冕,穿上男儿的衣着之后。龙夏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像个男人而不是女人了,若不是她百分之百肯定龙夏没有被掉包,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不怒自威九州归附的女帝,会变成现在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
“那只能说明我演的太好,以至于把诗雅你也骗过去了。”龙夏撇了撇嘴,她把手中切下的野兔肉一把吞下,空出的手仔细擦了两下之后,她把手伸进了衣领,从里面翻出了一个挂饰来。
借着篝火,诗雅看的分明,那是一个同心结,被小心地放在一个玉质的玉框之中。诗雅不记得龙夏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饰品,看起来也并不是很美观大方,不像是皇家装饰。
不过看着似乎有点眼熟?诗雅认得出那个同心结,可又不敢确认。她可不记得这个同心结外面有什么玉框,而且这玉框……这玉的材质似乎也有些眼熟?
“我编的同心结,以及那一年你为我所求的长命锁。诗雅你知道吗?当年我一直在为了这块长命锁的碎裂而惋惜,直到后来有人告诉我,玉器碎裂,往往是为主人挡了一灾。”
龙夏静静地说,诗雅静静地听,暗夜幽幽,除了两个人的话语,只有篝火哔啵。
时间似乎回到了十七年前,那一天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诗雅的,龙夏的,乃至整个羽山。哦对了,那个时候的龙夏,日后的圣武女帝凤织,那个时候还不这么叫。
那一天传来的噩耗,至今想起依然如同重锤敲击着龙夏的头骨。年仅十二岁的龙夏当时正在御花园中做着自己的事情,因为大皇子自幼体弱多病,她自从降生开始就被对外宣称是男儿身。
六艺,行军,治国,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怎样去治理这个国家。但是她不喜欢这一切,那天的龙夏躲开了自己的老师们,一个人躲在御花园里,拿着一根红绳,编着同心结,诗雅刚刚教她的。
“知道吗?诗雅,当年我很崇拜你呢,你作为我的贴身侍女,几乎什么都会。而我则是完全反过来的,每天除了老师们对我的斥责我什么都得不到。”
篝火旁的龙夏看着跳动的火苗出了神,似乎在那火焰之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火,那一天,也是火光冲天。
埋头编着红绳的龙夏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天究竟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慌慌张张的诗雅来到她的面前。
大元三十七年,南蛮复叛,炀哀帝凤夏举兵南征。于南境遭遇背叛,大将朱尔勒勾结南蛮背叛,几十万南征大军在两面夹击之下崩溃,皇帝凤夏,燕王凤棣,太子凤驰等人尽死于乱军之中。
而在千里之外的凤京,朱尔勒一党逆贼趁机发难,起兵杀入皇宫,意欲篡夺羽山江山。一时之间,凤京震动。
“那个同心结是我的第一个作品,也是我第一次送你礼物。可惜,这个礼物也就存在了半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
“是啊,生怕殿下和我在乱军中走散,我把那个同心结拆了,用绳子把我们的手腕绑在了一起。”诗雅忍不住笑,当时兵荒马乱,她只能想得到带着龙夏逃命。
“被红绳绑在一起,这可是个很著名的象征哦。”龙夏古怪一笑,诗雅则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月下老人,以红绳绑定姻缘,龙夏可不这个意思吗?
“我第一次见到凤京这么乱,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在死人。诗雅,当时我十二岁,你十五岁,光靠我们两个人想要逃出凤京简直是难如登天。”
“是啊,我都记得,我都记得……”龙夏的话也让诗雅陷入了回忆之中,龙夏这么一说,就像是拨开了迷雾,她似乎一下子都想起来了。
那一天跳的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心脏,躲藏时捂住嘴巴的冰冷的手,怀里龙夏那年幼又惊恐的脸庞,她都记起来了。龙夏也不是天生的皇帝,那个时候的她也才十二岁而已。跟在那个执掌天下的人身后太久了,她都快记不清龙夏本来的样子了。
“诗雅……放……放下我……”记忆里,那个惊慌的皇族少女挣扎着。
“殿下,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会把您带出去的。”老实说,这话当时她自己说的都没有底气。
“不,不要逃,逃了的话,就全部结束了。诗雅,参与谋反的士兵,都是什么装束?不……我理应知道的,就算不看,我也应该猜得出来的,老师告诉过我的……”
彼时龙夏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比起才智已然是超过诸多同龄人。她一把拉住了诗雅,对着她说道:“诗雅,找找有没有马,我们去北大营。但是这一次不能像在西郊马场那样了,我们得速战速决。”
诗雅也对着火堆出了神,哪怕十七年的时光过去,她也忘记不了那一幕。自己对于龙夏那不可动摇的帷幄天下的印象应该也是来自于那一刻吧,眼前的十二岁的孩子,诗雅从她眼中看到了来自于帝皇的威严。
也就是在那一刻,诗雅相信了一句话,圣天子百神相助。正当龙夏费劲地从一具尸体上扒下来了一张硬弓的时候,一个骑着骏马举着利剑耀武扬威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龙夏毫不留情地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这个家伙的喉咙。夺走了他的马,也拿走了他的剑。那把剑就是如今龙夏的佩剑——大夏龙雀,当时叛军已经洗劫了皇宫的宝库。
那一天的一切至今想来都如同做梦一般,叛军在皇宫之中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就连看守宫门的士兵都加入了这一场野兽的狂欢。诗雅骑马带着龙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冲出了皇宫,穿过一样是人间地狱的街道,直抵御林军北大营。
起兵造反,御林军肯定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叛军一党的将领已经控制了这里,所有军士被勒令闭门不出,诗雅骑马赶到的时候,只见几个叛军的将领正站在营门之前畅想着未来的封赏。
“公子,当时我真的是吓坏了,当时的我们简直就像是自投罗网。”火堆边的诗雅打了个寒战,当时的她差点就拨转马头逃跑,但是龙夏拉住了她,也救了她。
拉住诗雅的龙夏跳下了马,向着那几个叛军将领走去。诗雅别无选择只能被龙夏拉着一起走了过去,那根红绳把她们紧紧绑在了一起。
“宫中生变,尔等为何在此逡巡?立刻起兵随我救驾!”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可置疑的命令,那时的龙夏——羽山的二公主凤织就此踏上了那前往以后的道路。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哥几个在这里吹风,没想到功劳从天而降。”
“凤织,你不会还没搞清楚状况吧?救驾?救谁的假?”
“看在你还给俺送了个美人来的份上,我保证你会死的很痛快的。”
眼前的人丑陋而又奸恶,耳边的话语刺耳而又难听,龙夏默默看着眼前几个将军,他们的丑态让她作呕。手心里诗雅的颤抖是如此的真实,她解开了手上的红绳,轻拍了拍诗雅的手背以示安慰。
其中一个叛党伸出了手来抓龙夏,龙夏冷冷看着她,拔剑出鞘。剑吟响彻四野,如鹤唳于九皋。
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
那一日,龙夏第一次杀人,毫不留情,毫不迟疑,就像是她突然之间长大了,变成了真正的女帝。
那一日,龙夏提剑入北营,击鼓令军。面对五千御林军,龙夏掷剑于地,高悬叛党头颅。
那一日,龙夏喝令:“凡仍忠羽山者,随我平叛!”五千御林军,莫有一人不从。
那一日,羽山王朝有了一位新的皇帝,其名为凤织。
“如果没有那一天,我到现在可能也只是凤织而不是龙夏,我也会和你一样出嫁,生子,相夫教子。但是那一天是我这一生之中唯一一次信天,是上天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诗雅,你问我是不是很想当男儿身,老实说,我不稀罕。男子如何,女子如何,我看不上。我在乎的只有你,诗雅。哪怕是性别之隔,也别想让我放手。”
龙夏忽然抓住了诗雅的手,诗雅下意识想抽走,但是她发现龙夏的手是那么有力,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一丝不放。
“男儿身什么的,我不在乎,但是,只有你,我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