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沉默的期间，那些士兵们纷纷有意无意地往将军这边看来，虽然表面上没有说话，但这不代表他们心中会作出什么猜想——将军，你这么叼，其他人知道嘛？
虽然说刚刚那句“甚至可以和皇后或者公主睡上一晚”的话谁都明白那只是将军的玩笑而已，用来表示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收买对方的决心，但问题是，这样的玩笑可不是能随便开的。尤其是将军这个位高权重的臣子，更应该要慎言谨行才对。别的不说，如果今天这几百人里，有一两个人把这些诛心的话透露上给龙椅上的那个人知道的话……
可以说，就算将军为朝廷立下天大的功劳，他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希望可以继续爬上去了。因为无论是哪个皇帝，都不会对这样的臣子抱有好感。
马洛将军在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决定，当然，他也感觉到了那些手下们投来的异样眼神。不过马洛将军并不在乎这些。
代价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马洛将军一开始只是打算看能不能把所有的圣人都一网打尽的，对于某人暗自传递给他的信息，他并不对那种所谓的“谢云流秘籍”抱有很大的期望。然而，在他亲眼目睹了那名没有修炼“气”的少年一剑把圆寂大师砍成疯子后，霎时间便转换了心思，开始对那名少年的秘密感兴趣了起来。
“这就是两百年前，那位叱咤江湖的剑魔，所留下来的武技？”
马洛眼眸里闪着某种未名的光芒，而当他看到了那少年以一当百在冲锋阵前坚持了这么久，他的那一份兴趣，更是拔高了无数倍！
毫无疑问，在马洛将军看来，这名少年作为一个毫无修行基础的普通人（马洛大爷你错了，那个是有主角光环的“普通人”……），居然能够表现出如此巨大的战斗力，那样的价值，绝对比几名圣人的性命重要得多！
这一次的袭击，已经深深地把各大门派都得罪了。无论今天这里的结局会是怎样，可以确定的是，在不久的将来，朝廷与江湖势力之间肯定会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内战！这场内战，并没有和解的可能，最后的结果只会有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今天这里能得到那名少年破解气场的秘诀，并推广到军队里面的话，那肯定会为将来爆发的战争增添无数的胜算！甚至可以说，这会为大唐江山的根基打下坚实的后盾！
马洛从来就不在乎自己的这些言行和承诺会不会给皇位上的那一位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印象，事关大唐的千秋万载之业，相比之下，皇后？公主？除了皇位外，其他的一切算个蛋！更何况……
马洛将军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事实上，只有极少人才知道，他所效劳的，从来都不是当今的那位圣上……
在静待了五分钟左右后，那名浑身带血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头。
一双清澈的眼眸在黑夜中明亮无比。
“你考虑得如何？只要你肯点头，除了皇位，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答应！”马洛将军笃信地看着我。
我直直地盯着马洛将军，然后笑了笑，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对洁白的牙齿：“经过慎重而又严肃的考虑，我……”
……
“马洛是我们的人。”
洛道附近的某个山沟里，正在被洗尘接风的李峥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那名叫叶卿的中年男子。
“马洛……是哪个马洛？”
叶卿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北方的那个重镇：“就是那个马洛。”
一旁的老太监仇公武也是在轻轻笑着，那尖锐的嗓音让李峥觉得有点不舒服。
咽了咽口水，李峥下意识地拿起面前的酒水，然后大碗大碗地灌个不停。
信息量太大了，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位国之栋梁，拥有镇守北方边境兵权的马洛大将军，那位本身实力也是圣人境界的马洛大将军，他居然，是面前这个白痴亲王的人？！
看着面前那个一脸呆相，浑然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的白痴亲王李仪，李峥的目光，却是颇有深意地看向了在座的叶卿以及那名老太监仇公武——恐怕，准确来说，应该不是这名亲王的人吧……
李峥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李仪，这个自己小时候的傻子玩伴、长大后仍然摆脱不了白痴名号的亲王，心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大概可以猜得出来了，应该是叶卿、仇公武、以及那位马洛将军三人联手，然后打着这个白痴亲王的旗号造反。就算以后真的可以让李仪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任的皇帝，但这个白痴最终也只能成为一个傀儡而已，真正掌权的，到时候肯定就是这三名最重要的亲臣。
叶卿依旧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样子，似是有意无意地，他那双修长的手掌，正轻轻地搭在剑柄上。
李峥心下渐渐了然。
对方既然对他说出了这么重大的秘密，一方面是向他表达了诚意，而另一方面，也是等于变相地逼他表态——你是加入么？还是说……拒绝，然后死去？
终于，在大口灌了第三碗酒水后，李峥抬起头来，然后对着在座的众人，笑了笑，平静地说道：“我愿意加入你们。”
紧张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喝酒吃菜的欢乐声重新自大厅里面响了起来。
“哈哈，大家来！为这位新入伙的兄弟，敬一杯！”
在一片热烈和谐的气氛中，李峥向叶卿等人提起了他在来时的路上见到了马洛将军带队经过的事情。
“喔，你说那个啊，不用担心么，那也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呢。”像是在炫耀似的，仇公武扯着嘶哑尖细的公鸭嗓，得意洋洋地说道：“王真是‘天生绝气之体’的这个消息，本来就是……”话没说完，仇公武忽然察觉到一旁的叶卿的眼神，这才发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
“咳……”叶卿咳了一声，随后对李峥解释道：“反正，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让这个江湖乱起来！只要江湖一乱，朝廷必然就会动手，而朝廷一旦与江湖势力打起来……”说到这里，饶是叶卿这个一向表现得很冷静的人，也是禁不住有些澎湃了起来——
“到时候，就是我们出场的机会了！”
……
……
青湖镇，军阵前。
马洛将军骑在马上，黑夜遮掩着他的容貌，然而铁盔里面传出来的语气，却是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他的怒意：
“你确定要这样做？！”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我拄着剑，懒洋洋地扣了扣鼻孔，毫不退让地与马洛将军那铁盔里面透射而出的目光对视着。
面对着那双毫不退让的眼神，马洛深深吸了口气，强自把内心的燥意给了下来后，他继续说道：“你可考虑清楚了？毕竟，那些人先前这般对待你，你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维护他们，况且，我们也会深记你的功劳，我马洛说的话，从来都没有假的！你若答应……”
“你不要再说了。”我平静地打断了马洛将军的劝诱，说实在的，他开出的那些条件，我真的很心动。作为一个男人，谁不喜欢手握无上权柄？谁不喜欢平步青云？更何况，他还开出了“把公主嫁给你”这样的无数叼丝都曾经YY过的诱惑……唔，虽然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但也不得不说这样的条件的确很令人心动。
可是……当我想起圆寂大师临死前那一份壮烈，李忘生临走前的那一份复杂的眼神时，我似乎看到了整个大唐即将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我不是傻子，所以也明白，要是我今天把这份秘籍交出去并教会这些军人掌握了那些秘诀的话，那就等于是把持续了数百年的格局给打破。打破格局是不是会对平民百姓们带来长久的好处？这个说不准，毕竟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有变革的话，那必然会伴随着无数的流血。
“一切，都是为了大唐的千秋万世。你身为大唐子民，难道不想看到我们的国家强盛起来吗？”马洛将军又从大义上对我诱导着。
很光明正大，也很充足的理由。
但是，马洛将军并不知道的是，我从来都不是大唐的人。
我没有很大的志向，也没有伟大的信仰，对于这个时代的朝廷更是缺少某种归属感和荣耀感。
何况，我还只是一个升斗小民而已，所以我很讨厌看见有人流血，也讨厌看见有人牺牲。尤其是当初见到四师叔为了所谓的“藏剑荣耀”而牺牲的时候，我更是对此厌恶非常——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好好地珍惜自己的性命？
流血什么的，还是不要了吧……
我在耗尽了马洛将军最后的一丝耐心后，对他摇了摇手指，然后说道：
“NO。”
马洛将军听不懂，但是他看懂了我的手势。
“那就，去死吧。”
下一秒，万箭齐发。
凄厉的箭啸声在夜空中撕裂。
再也没有什么发生奇迹。
这方圆二十丈的范围里面，布满了无数的箭矢。
染血的箭尾斜斜向天，鹅毛一般的白羽在风中微微摇晃，似是一支支小巧的招魂蟠。
噗通。
站在最中间的那个身影，带着无数的箭矢，缓缓倒在了地上。
永别了，这个神奇的武侠世界。
永别了，我的，小师祖。
……
一道劲风忽然自天边而来。
铁桶一般的盾墙瞬间被那劲风给吹得东倒西歪。然而当小师祖携着无上气势冲进那满是乱箭与鲜血的场中时，她所见到的，便只剩下了那个佝偻在地上，插满了无数箭矢的身影。
准确来说，那已是一具尸体。
终究，还是迟了。
最后，一眼都没有见着。
在他临死前，一眼都没有见到……
小师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那具早已毫无气息的尸体前，然后似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坐了下来。
纤细的小手温柔地抚上那张满是血污的熟悉脸庞。
“真儿……是我，师祖来了……”
“真儿……我知道，你还在生师祖的气，是吗……”
“真儿……师祖知错了，你原谅师祖好吗……”
“真儿，你说说话呀……”
她紧紧地抱着我，抱着这个已没了声息的尸体，无声而泣。
“真儿……”
黑夜中，只剩下了小师祖那嘶哑的哭泣声。
（第四卷，圣人之盛宴，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