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变深,落雪越飞越寒。李德裕站在那屹立百年的皇宫城门下,面对着那刀剑出鞘的士兵,面对着那骑马站在众人面前的马洛将军,一丝挫败感开始在他内心深处蔓延着。
在众人瞩目下,李德裕忽然说话了。他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来……是我败了。”
他说得没错。作为一国之相,李德裕既然在今晚这个国变之夜没有选好队伍去站位,那么他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无论即将登上皇位的是哪一位皇子,但可以确定的是,李德裕这个先帝的权臣都不会再受到重用。虽然他的威名犹在,对方暂时不会贸贸然就做出杀人抄家这种令人心寒的事情,但“清洗”这种东西,在历来的皇朝变更之际都是不可避免的。
在政海里面浮沉多年的李德裕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事已至此,他做什么也无用了,干脆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哦?看来,宰相大人倒也镇定呢,莫非你还留有什么后手?”马洛将军眯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说实在的,即使他贵为圣人,手握兵权,但在面对那名纵横官场多年的宰相大人时,马洛也是隐隐有些忌惮的——别的不说,光是这位宰相大人门下的无数门生,就足以让这个不稳定的政局再翻上一翻。
而且,回想起以前这位宰相大人的无数手段时,马洛将军也是不由得有些发寒。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从今天开始,这位大人就要下海了,自己也不用面对这个城府很深的宰相大人了……若李德裕还能继续在朝中为官的话,马洛可没信心能与他争权夺利。
“后手?我哪里还有什么后手。”李德裕苦笑一声,心里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他却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相印以及某个令牌扔在了身前的雪地之上。
相印,便是先皇赐予他的宰相之印;而令牌,则是先皇曾暗自给他的某个城门守军的调兵令。李德裕现在交出了这两个东西,便意味着,他好像真的是放弃了。
难道,这个男人,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弃了?
马洛看着雪地上的相印与令牌,沉默良久。
大雪簌簌落下,很快就把雪地上的那枚令牌与相印给渐渐盖了过去,仿佛在意味着,是要把某人的倾天权力给深埋地下。
“你想要什么?”马洛忽然问道。
“我只希望坐上龙椅的那一位,不要对我,还有我的家人赶尽杀绝,我就满足了!”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
马洛目光闪动,但最终,他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作下了承诺:“好!你今天既然肯作出如此让步,那我马洛发誓,有生之年,保你全家性命无忧!”
“那就承将军吉言了。”李德裕平静地拱了拱手。
“宰相大人!难道,你就这么甘心……”某个站在李德裕身边的手下正想说些什么,却是被李德裕挥了挥手就给阻止了:“不要再叫我宰相大人了,我现在已是平民百姓一个,不再有任何的官职在身。”
几名属下欲言又止,但看着李德裕脸上渐渐露出的衰老气息,以及那被时光所打磨掉而毫无锐气的脸庞后,这些手下们都是不由得叹息了几声,随后也是跟着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马洛将军平静地看着,看着面前这些人完全放弃了抵抗后,这才终于松了口气。随后,他努力地了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对李德裕恭维道:“拿得起放得下,大人果然好气魄,在下佩服!”
“哼,将军大人不用再说这些无谓的客套话了,我李德裕一生出在宦海之中,还有什么是看不透,放不开的?成皇败寇,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李德裕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我现在,倒是对某些事情产生了一点好奇之心。”
“哦,不知道李大人你对什么好奇?”
“还能有什么?我现在好奇的,当然就是那把龙椅的归属了。不知将军你能不能告诉我,接下来坐上龙椅的会是哪一位皇子呢?”
马洛将军笑了笑,也不隐瞒:“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过了今晚之后,整个大唐都会知道下一任的皇帝会是谁了……李大人,你刚刚问的话,其实有一点不对。”
马洛一字一顿地,宣布着:“即将上位的,并不是先皇陛下的皇子,而是……皇!太!叔!”
皇太叔?!
李德裕先是震惊,然后疑惑——因为据他所知,所有和先皇同辈的亲王,不是都已经死光了吗?哪里又冒出来一位‘皇太叔’?不过很快地,李德裕就明白这个“皇太叔”是谁了……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马洛将军的身后,森然的士兵群里缓缓分出了一条小径,而从里面缓缓踏步而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就是那个传说早已失踪多年的“白痴亲王”!
看着那个神情平静,已完全没有往日那副痴呆之相的光王李仪,李德裕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看不透面前这个人!
“原来……是你……”
李德裕长叹一声,随后便不再有任何心思。他缓缓地跪了下来,对着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光王”,颤抖地说道:
“恭贺……陛下!”
会昌四年,元月十六日,光王李仪登基为帝,改名李枕,改年号为大中。
世人谓之,唐宣宗。
……
……
在某个偏僻的小民居里面,浑身被绷带包裹的严严密密的李忘生正一边静坐调气,一边与小师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距离十六日之夜已过去了数天,唐三郎已经带着他的宝贝女儿返回了唐门,而郑青和郭老头这两位圣人,神情复杂地朝小师祖与李忘生拱手施礼后,也是纷纷回去了自己的门派——毕竟在这个紧张关头,他们必须得立即回到门派里面坐镇,以防朝廷再弄出什么花样。
至于殷丝丝那个女人,则是在当初一起逃离青湖镇后,便独自离开了。
而最令人哭笑不得的还是杀手老二。这个嗜钱如命的家伙,在向小师祖讨了五百两银子后,便不辞而别。不过,在他走后,老妹在收拾他的房间时,发现了那个杀手老二特意留下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黄金,以及一张他留下的纸条——
“五百两是我应得的,所以我拿走了,而这黄金,是唐三郎先前暗中雇佣我的费用。这位老板先前既然把我当做朋友了,那么作为一名有守则的杀手,在朋友死后,自然也得担负起一些东西,所以,这些黄金……嗯,就当作是给他遗孀与家人的生活费吧……”
老妹最后是流着泪看完这封信的。
她最后也没有把这封信交给小师祖。因为她明白,那个看似坚强冷漠的女子,其实已经是处在崩溃的边缘了——一旦让她看到这封信,然后再次触景生情的话,那可就……
叹了口气,老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正打算把纸条收起来,但是她却忽然发现这纸条的背后,似乎还写着一些东西。
当老妹的目光一接触到上面所写的内容后,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
这几天,李忘生与小师祖都在大厅里养着伤。大概是为了把小师祖的注意力转移吧,李忘生这几天都显得话有些多,经常有些没些地说些话题来引起对方的注意。但令他失望的是,小师祖这几天都显得很是沉默寡言。尤其是前天,小师祖在把王真那惨不忍睹的遗体火化了之后,更是抱着王真的骨灰盒子发了好几天的呆。
看着小师祖那满头银发下的俏丽脸容,还有脸上那凝聚不散的悲伤与冷漠,李忘生不由得暗自叹息——
哀,莫过于心死啊……
“李爷爷,师祖,是时候换药了。”老妹端着一盘散发着奇怪气味的盘子进来,里面满满地装着一盘黑色的不明液体。别看这东西卖相差,但却实打实地是好东西。这是李忘生亲自开出的药方,老妹与莫然还有江无良走了无数药店,这才购买齐了药单上面的所有材料。
一嗅到这熟悉而又难闻的气味后,李忘生撇了撇眉头,有些不情愿地说道:“这个……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再涂这种药了吧……”
“哦,好得差不多了呀?”老妹放下药盘,忽然拍了一下李忘生的后背。这个修行高深的圣人顿时忍不住呲起了牙:“轻,轻点!疼疼疼疼……”
而等老妹换好药后,这个老小子又在发牢骚了:“哎,这种药真是难闻啊,闻了好几天还是不习惯……”
“哼。”老妹真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个家伙好。明明是一个活了两百多岁,德高望重,和神仙一般的绝世高手,脾气却总是好像小孩子一般。相比之下,才60岁的小师祖,反倒显得更是成熟沉稳一些。
当然,这个也只是相对来说的而已。看着重新恢复了萝莉身形的小师祖抱着骨灰盒子在那里发呆,老妹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无论是谁,看到自己的“未来大嫂”是一个萝莉,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很大年纪的萝莉……都会感到有些不习惯吧?事实上一开始那几天时,老妹还曾经为如何称呼这个小师祖而发愁:是和叫李忘生那样,称呼她为“叶婆婆”吗?还是按照相貌来,把她当做“小妹妹”?又或者,是按照辈分来,叫一声“大嫂”?
真是乱七八糟的……老妹最后决定,和大哥那样,索性一起叫她“小师祖”算了。
在李忘生的一片抱怨声中,老妹替他解开绷带,上好药后,又重新把这个老小子包成了一个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的“木乃伊”。
“说实在的,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见过你这样绑绷带的……”厚厚的绷带里面传来了李忘生不高兴的声音,“你这个是从哪里学来的?”
“哦,那是从某个叫埃及的地方学来的。”老妹回答。
“埃及?那个地方的人,也喜欢这样子,在绷带打结的地方弄个蝴蝶吗?”李忘生吃力地抬起缠着绷带的右手,指了指自己脑壳上的一朵大大的蝴蝶结。
老妹有些想笑,但又有些笑不出来。无视掉李忘生的抗议,老妹转过身来,准备继续为小师祖换药。
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那张小纸条拿了出来,递到了小师祖的面前:“师祖……这个,是那个杀手大叔留下来的纸条,上面好像……说了一些有关我大哥的事情。”
发呆中的小师祖愣了一下,随后飞快地把那纸条拿过来,展开一看,发现纸条的最下面,写着小小的一行字——
“王真,不是王真。”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正疑惑,忽然屋外的大门打开了,一看,原来是去买菜兼打探消息的莫然回来。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莫然的身后,居然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待那个身影走进屋子里,然后在小师祖面前跪下后,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还是一名长相清秀的妹子!
“师祖!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师祖怔怔地看着来人,脸色有些复杂:“叶……小小,好久没见你了。”
(哼哼哼,我从第二章,还有第二卷里埋下的伏笔,准备要挖出来了!这即将是王真“复活”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