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老是在小说里看到别人说“万蚁噬身”什么的是最痛苦的死法,那时我就在奇怪了:这个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我以为那只是小说家们的夸张手法,直到今天,我才体会到了这种感觉……真的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全身发痒,皮肤被逐渐啃噬,然后开始发酸,战栗,甚至还暴起了条条青筋!我真的很想把挠遍自己的全身,但偏偏此时的我,却只有右手才能活动。而且事前为了不让我胡乱闹动,子君在经过我的同意后早已把我的右手腕给死死地绑在了床边!
全身奇痒无比,却不能动一下,这种感觉,有谁能受得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拿一份毒药放到我嘴边的话,说不定我会毫不犹豫就吞下去自杀吧?
双眼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通红炽热,我想要大喊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子君早已事先把一根短木棒紧紧地横绑在我的嘴里,让我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如果不是有这个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说不定我现在都会忍不住咬破自己的舌头了!
“嗬!嗬!……”
屋子里满是我强烈的喘息声,如野兽一般压抑的嘶吼在夜色中更显恐怖。子念终于忍不住了,冲出门外去敲响了其他邻居的大门,想要找他们来帮忙。而子君则强自镇定地守在我的床边,不过他背脊上那湿透了衣服的汗水还是出卖了他此时内心的不安。此时的他,正不停地对我安慰着:“忍住!只要忍过这一晚,那你的伤势到了第二天就会好上大部分了!”
忍住?我当时就想破口大骂了——你他妈忍给我看看?老子当初被万箭穿心都没这么痛苦过!我真怕如果捱到第二天的话,可能都会被这发痒的感觉给弄得精神失常了!
但我也明白子君说得没有错,黑玉续骨膏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强行激发人体自身的自愈力,强制性地把骨质和血肉再生速度提升起来。本来,这种药物的过程虽然痛苦,但对于那些练武之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一般的练武中人身体都会有着“气”的存在,只要水平不是太差,一般都可以用体内的气暂时性的把那种感觉给切断,也就是类似医术之中的麻醉剂那样的作用。
但偏偏,我的身体里没有气!我虽然可以随意地操控着外界的气灌注进武器里,但是自身里面却是容不下半分气的存在——这也是那个把药给子君的掌柜所意料不到的。如果他知道服用黑玉膏的某人身体里没有气的话,想必他在给黑玉膏的同时应该还会附上另外一种暂时性地让人麻痹的药物。
但是没有如果,种种的巧合碰在一起,最终就是形成了我这一晚痛苦不堪的局面。
急忙忙的脚步声开始在门外混杂不堪地响了起来,子念带着一大群人涌进了屋子里。子君回头粗粗扫视了一下,发现这些人都是先前和他们兄妹俩一起自长安而来的流民同伴,或者说,邻居。
“仙人怎么了?”
“不知道……看上去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啊。”
“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让让,借一下路!”围观的平民们一听到这声音,顿时自觉地分开了一条小道,让一名高瘦的中年人挤了进来。一看到这名有着山羊胡子的高瘦男子,子君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张叔,您来了。”
“嗯。”那个叫张叔的人挎着一个药箱,看上去似乎有些像是大夫,事实上只是个半桶水的江湖医生。虽然他医术水平差了一点,但胜在便宜,而且平时一些伤风咳嗽之类的小病小患他也能医治,所以在这一群平民之中声望颇高。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我手腕上暴起的青筋,然后摸着胡子沉吟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不是被虫咬的。”
“……”喧嚣的人群突然显得很安静。
我靠!简直废话!感情你摸了大半天就是得出这么一个常人一眼都可以看出的病症?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我动不了,我早就把这个庸医给砍死了!
大概是被我那充血的眼珠给瞪得有些心虚吧,这个江湖医生咳了一声,连忙又补充道:“这个也不是风疹或者湿疹……感觉,不太像是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把目光看向子君:“你们之前喂他吃过什么了?”
子君的脸色有些尴尬。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以实相告:“张叔,我刚刚给仙人涂上了黑玉续骨膏,药铺的老板说这是那种膏药的副作用,生效时会伴有轻微的痕痒感,但是我没想到这副作用会这么大,仙人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您老人家有一些什么药,可以让仙人他暂时消除那种痛苦吗?”
张叔皱着眉头,然后缓缓摇头:“抱歉,我这里没……”
“我有啊咯!”一个语气有些生涩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下意识地看向了屋子当中某个被刻意分开的小角落,那里正倚着一名清秀的少女。
附近的某个胖大婶忍不住问道:“古古,你刚刚说你有什么?”
“暂时消除痛苦的药阿咯!你们不是说要这个?”有着一头柔顺长发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带着一些奇怪语癖的少女据说是来自某个巴蜀深山里的异族。她当初被某个汉族人贩子给拐骗到了中原,然后在逃跑过程中,遇到了这支目的地是成都的流民队伍,于是顺理成章地加入了队伍。流民队伍来到了成都附近后想要定居在这里,而少女则打算再过几天,便继续离开成都前去寻找自己回家的路,但是却没想到今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阵香风飘动,少女从怀里掏出了某个小瓷瓶缓缓向我走了过来——老实说,这个妹子长得的确很不错,虽然冷眉冷眼的,但是却自有一阵奇异的秀媚气质。即使她身穿着平民最为寻常的粗布衣,但是那窈窕的身段还是引起了在场不少男性的咽口水声。
不过他们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毕竟这里的人都认为,这个妹子很有可能是来自深山的苗族少女。苗族少女养蛊的流言由来已久,所以导致很多中原人都对苗族少女有着某种天生上的畏惧感。这从先前少女所站的地方被人刻意划开就可以看出:谁都不愿意太过靠近这名苗族少女。
踩着人群自动分出来的小径,这个叫古古的少女来到了我的床边。她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手中那个小瓷瓶,然后突然俯下身来贴近我的面前,这个有些亲昵的举动令我小小地怔了一下。
但那女的显然并没想得那么多,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瞪着我,用她那种很奇怪的口音问着:“我的药,要不要吃?”
有些诱人的粉色嘴唇轻轻开合着,少女的小嘴看上去有些诱人。但是我却是冒出了白毛汗——这个家伙可是苗族女人!虽然秉着五十六个民族要团结的原则,我并不歧视她,但是自己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起电影里那些被喂了“情人蛊”啊“生死蛊”啊之类的恐怖情节……
我靠,这娘们该不是看上了我,想要喂我蛊吧?
我想说话,但这才记起自己的嘴里还咬着一根木棒呢。于是乎,我只能用动作来表示我的意思——拼命摇头,眼珠乱转。
这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即是:我不想吃。
古古看懂了我的眼神,于是面无表情地扭头对着那些人示意:“他说,他想试一下阿咯。”
我勒个去!你哪个眼睛看到我有想要尝试一下的意思了?这女人,绝对的不怀好意!你肯定是想要整死我的是吧!
我开始更加激烈地挣扎了起来——无论如何,都绝不能让她喂我吃那些奇怪的药!但是没想到,我的动作却更加招致了那些人的误解:
“啊,仙人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是因为见到古古掏出的那个药吗?看来那个药应该真的有效,所以仙人才这么开心的啊。”
“古古姑娘啊,你就感觉给仙人喂药吧!辛苦你了!”
……
我已经不想说些什么了,最后是含着泪,被人强硬地撬开嘴巴然后塞了一大堆不明物质进去。
咦?
一开始,少女那奇怪药物的气味让我很是难受,但很快地,这种难闻的气味就消失了——不,正确来说,是我闻不到那气味了。
那是因为嗅觉被封闭了。
然后,不止是嗅觉,就连触觉也开始逐渐地消失。我开始清晰地感觉自己的舌头变得麻痹,然后这阵麻痹感飞快地蔓延至全身,整个身体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感觉一般,没了知觉。
“这个药,叫麻沸散阿咯,这个可是你们祖先的伟大发明。”少女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离开了。
我缓缓地闭上了疲劳的眼睛,开始沉沉地睡去。
终于,不用再遭受那非人的痕痒折磨了……
对了,那个少女,她到底是什么人?
在送走了那一大群看热闹的邻居们后,子念轻轻关上房门,还特意把小脑袋贴在门后倾听着,似乎在预防有谁偷听。在确定没人后,子念这才定了定心神,有些不安地对兄长说道:“哥哥,仙人他不会有事吧?”
子君看了看正在床上熟睡的我,然后安慰道:“有了古姐姐的药,应该不会有事的……要知道,苗族一向是五毒仙教的大本营所在之处,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药物也说不准。”
“如果她真是苗人那还好了……”子念忽然呐呐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子君一愣,然后问:“妹妹你是什么意思……”
子念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悄悄贴近大哥的耳边,小脸显得有些紧张:“我怀疑,那个古姐姐并不是苗人!”
“不是苗人?”
“是的,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那个姐姐,说话的语调和她平时走路的姿势……”子念犹豫了一下,说道:
“反倒有点像是那些扶桑遣唐使的人!”
扶桑遣唐使?子君忽然记起来了,在今年春末的时候,似乎的确是有那么一支来自扶桑那个不毛之地的客人前来觐见大唐皇帝,而且听说还是由扶桑太子亲自带队前来的。因为当时他们的落脚点距离慈恩寺比较近,所以子君对此也略有耳闻。
只是……古古这么一个来自扶桑的女人,为什么要特意改头换面,伪装成苗族人掺合在他们这群人里?她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想到这里,子君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冷意。
吱呀……
一阵无名的怪风吹过,那个先前被妹妹锁上的房门再度被打开了。
子君子念下意识地朝房门那边看去,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烛光照耀的墙上出现了一根细长的影子,仿佛是某种兵器的森冷投影。没等到子君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踏进了房间里面。
长发在夜色之中绽散开来,清秀的俏脸却依然冷漠平静。
这正是去而复返的古古。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睡觉阿咯?”
古古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兄妹,歪了歪头。与先前的打扮有些不同,此时的她正穿着一套和服,而她的手里,正悬拎着一把细长而又略有弧度的刀。
子君不知道那是什么刀,但是他知道这种刀只有一个地方才会有。
那个地方,是在遥远的东海那边,那个被称为“日出之地”的地方。
“这个夜晚,可不是樱花盛开的时候。”古古叹息着,然后她的纤纤右手开始扶上了刀柄。
空气弥漫着一股锋芒毕露的杀意。子君紧紧地把妹妹护在身后,但自己的身体却早已被冷汗打湿。
这个女人,她是真的想要来把我们杀死!
古古踩着怪异的小碎步,扶着野太刀,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对兄妹走过去。每走一步,对方的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格拉。
穿着木屐的脚步忽然停止了下来。
古古没有拔出刀刃,因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床上传了过来——
“这个时候的确不是樱花的季节……”
“依在下看来,这个夜晚,其实更适合躺在床上盖被子打滚呢。”我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脸上是虚弱而又轻佻的笑容:“古古姑娘,我床上还有一些位置,要不,你过来和我一起同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