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普通的马车带着远途而来的尘泥,在一条比较偏僻的路径上匀速前行。倚在车窗边的唐二小姐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似是发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一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眼眉顿时挑了起来。
“怎么了?”坐在车子里的另一个人淡淡地问道。
“那边,好像有很多官差在几间民居里面聚集着,好像是在捉罪犯?”唐二小姐显得很好奇的样子,有点想要下车前去看看,不过最后却是被坐在车厢外面的驾车的中年人给阻止了:“小姐,老爷说过,最好不要与官府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哼。”唐二小姐不满地撇了撇嘴,但也是无可奈何。在前面赶车的那个中年男子身份比较特殊,也是唐门里仅有的几个从不纵容自己的冷面家伙,父亲对他一向都很是信任。
本来,这个中年人平时都是以老管家的身份影影不离地跟随在唐三郎的身边,但是今天他却是破天荒地离开了唐三郎的身边。这都是因为他接到了一个任务——要与唐二小姐亲自去蜀道出口接某人。
来人的身份很尊贵,也很特殊。起初他赶着马车来到蜀道口时,看到那个矮小玲珑的身影还不是很敢确认对方是不是就是要接待的贵客——直到唐二小姐很是罕见地放下嚣张气焰,低眉顺眼地朝那个看上去比她还要娇小的“女孩”行礼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小女孩就是传说中的……圣人。
想起车厢里面那个有着一头柔顺白发的女孩,中年人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不由得暗暗感叹:“圣人,果然都是一些怪物。”
车轱辘在道路上轻轻地碾着,车外断断续续地回绕着夏末秋初的蝉鸣声。车子在经过那几间聚集着官差的民居时,坐在车厢里的那个贵客忽然微微睁开了眼。
她的眼眸很明亮,但是眉宇间却总是凝着一股消散不去的淡淡哀愁,这与她那副古井无波的俏脸形成了很强烈的对比。
似是有所感应一般,她微微侧身,往着车窗外看去,但却只看到了那一块被唐二小姐重新放下来的车帘。
黑色窗帘如同剪刀般,把窗外景物与她视线之间的联系给裁断。
“叶阿姨,怎么了?”
“没什么。”叶云依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膝前的那把乌黑无光的铁剑,小脸上重新恢复了无悲无喜的漠然神情:“继续走吧。”
路旁的夏蝉继续竭力地嘶叫着,在这炎炎夏日中,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忧伤意味。
一如车厢里的那人心情。
……
……
“大中二年,四月十一日,杨国公的第四儿子杨桦被人刺杀,死于自家庭院之中。经查看推敲现场遗留的脚印,不难猜出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居住在杨府附近不远出的慈恩寺中人。”顿了一下,张令丛扫了一下面前众人,然后继续说道:“虽然在事发之前慈恩寺已被封闭拆除,而寺中人员也是四处分散,但经过这段时间我们的审查和排除,最终确认逃犯应该就是藏身在你们这一支原慈恩寺的仆役之中!”
“哼,难道你还以为凶手就会是我么?”顾师言看上去面色很是难看,而他的右手也是不动声色地做着小动作,食指与中指微微并拢着,那正是捏棋子的姿势。
但实际上,那不单只是捏棋子的动作,同时也是顾师言自己悟出来的某种棋道武术的起手式姿势——如果对方真的要抓捕他的话,他不介会意在现场大开杀戒一番!
“不,顾先生请冷静,您并不是慈恩寺中人,自然没有嫌疑。”张令丛抹了一下冷汗,连忙说道。而这时候,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的胖大婶忽然出声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被杀的杨桦,好像是个出了名的登徒浪子吧?”
“啊,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个家伙的名声的确很臭呢!”
“对对,他居然死了吗?那还真是……”
在座的众人顿时又悄声议论纷纷起来,有的高兴,有的茫然,还有一些的露出了痛恨的神情。但我这时候却留意到,坐在我身边的子念,脸色似乎有些煞白。
我轻轻地伸过手去,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悄声在她耳边安慰道:“放心,大家都不会有事的,他们肯定是找错人了。”
“嗯……”子念妹妹的下意识地抱紧了我的右胳膊,那软软的身体触感让我有些心猿意马。
咳,我怎么又乱想了?我可是把她当作妹妹的……都怪那个话多的胖大婶刚刚说了一些多余的话。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很久之前,小师祖身体的触感似乎也是这样软绵绵的……不过,小师祖的小拳头倒是硬得很呢,被小师祖教训过的疼痛感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他也不是嫌犯。”张令丛的声音再次把我的注意力给拉回到了现实。只见此时他正指着黄大叔,笃定地说道:“那个遗留在现场的可疑脚印并不大,看上去要不是女子,要不就是年纪比较小的人,但绝对不是有着‘黄大脚’这个外号的黄先生。”
听到这里,黄大叔满意地坐了下来,因被识破身份而尴尬愤恨的脸色也是缓和了不少。
“那凶手到底是谁?你能不能爽快一点说出来!”顾师言没好气地又冷哼了一声。
“这个……我们倒也想知道啊!”张令丛面露难色,然后有些不安地再次抹了一把冷汗。
“既然你们不清楚犯人的特征,那为何不等调查清楚再来拿人?难道你还真的想把咱们这十七人全部捉去冒充犯人上交了事?咱大唐律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儿戏了吗!”说到这里,顾先生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饭桌上的菜肴顿时被震得东倒西歪,古古很是不满地皱起眉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被顾师言的气势所慑,张令丛只觉得自己怎么也解释不好,喉咙都有点干了。随意地拿起身前的一杯酒水狠狠灌了口,借着酒劲,他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立场:“顾先生,事急从权!这也是我们迫不得已的决定!如果今天我们不能找出哪个是犯人的话,那除了几个明显不是疑犯的人外,其他人我都得带回府衙里亲自审问!”
古古忽然站了起来,面对面地,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位姑娘,你……”
“你喝了我的酒。”古古直勾勾地盯着他。
“酒?”张令丛愣了一下,然后目光移到了自己端着的那个空碗。但就是这一愣神间,他突然感到肚腹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被踹着倒飞了起来——
咚!哐!
破旧的木门没有遭受住剧烈的冲击,被倒飞而来的张令丛撞成了一扇破门!
“捉住她!”其余的官差顿时色变,纷纷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指向了站在那里的古古。
这些官差们反应很快,立即就握着刀朝古古冲去,平直精悍的横刀刃身在阳光下连成一片耀眼的刀幕!
而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没说话的胖大婶突然一跃而起——也没见她有什么大的动作,就那样似缓实快地用手臂在身前划了一个小太极,在她身前的两名官差顿时便发出了哀嚎声,手腕吃疼之下不由得松开了刀柄,摔落在地接连响起了叮当两声!
“顾老头!黄大脚!你们还不动手?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群人被捉去?”胖大婶大喝了一声,然后一把拉过不知所措的子念妹妹,护在了身后。
嘭!黄大脚一脚把身边的某个官差给踹飞,然后扭头看着我们,哈哈大笑道:“我黄大脚从来都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砍了那个漳州富少然后被人追杀了!”
而顾师言因为身边并没有其他官差,所以他暂时还没有露出一手,但是在沉默一会后,他也是点了点头,然后哼了一声:“我才不是老头!不过,既然和大家一起共处了这么一段时间,老夫我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好!够爽快!看来你们还没被磨灭那心志……”胖大婶正说着,忽然心生警兆,连忙拉着子念飞快地往一旁趴下!那动作灵活得完全不像是一个胖子!
啪啦!
胖大婶与我之间突然划过了一道平直无比的裂痕——那道裂痕自张令丛倒飞之处而来,然后利落无比地砍到了我身前的桌子上,整个桌子如同豆腐一般被整齐地切成了一大一小两部分!
“好强的刀意!”胖大婶有些后怕地看着那道平直利落的刀痕。
我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看着那个重新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的张令丛。虽然他此时身上挂满了木屑与粉尘,显得有些狼狈,但是他那眼神却是给了我一种危险的感觉!
“看来,你们是决意要抗命,与朝廷为敌了?”
张令丛冷冷地说道,手中稳稳地握着一把笔直狭窄的刀刃——刚刚就是这把刀发出来的一击,隔了这么远也能利落无比地劈开了那张饭桌。
这个就是横刀。
刀刃不长,无环首,连一米都不到,但是……很直。
——就如同张令丛这个人一样直。
他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如同是一把出鞘的直刀。
古古的眼眸里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热切。她把手往身后的饭桌低下一摸,那把一米五长的野太刀就如同变戏法一般再次出现在她的手中。
我蹲下来瞄了瞄桌底,愕然地说道:“原来藏在这里啊?”
不过此时古古却懒得理会我的话语。她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张令丛的身上。
一片落叶缓缓打着圈旋旋落下,在经过两人的目光之间时,忽然利落的一分为二!如果此时有人捡起那两片碎叶子的话,可能会惊讶地发现,那断口处居然是齐整无比!
张令丛紧紧盯着这名神秘的少女,刀刃斜指向地。
他忽然说道:“再一次介绍,本人铁刀血衣,张令丛。”
古古微微低着头,左手拎着刀鞘,右手搭在刀柄上。
在听了对方的话语后,她也是微微颔首,答道:“中条一刀流传人,天明古古。”
……
场面一时间显得萧杀而怪异,所有人都看着对峙的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一旁的顾师言忽然出声说话了:“你若是赢了她,我们就乖乖跟你去府衙,反之,你们得让我们安全离开。”
这是一个不太公平的建议,因为在场的这些高手实力都很不错,加起来的话,想要突破这些官差的围捕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要知道除了胖大婶、黄大脚、顾师言还有那个与张令丛对峙的少女外,其他人不一定都是深藏不漏的高人。比如大病初愈的我,比如年幼的子念,还比如在座的其他妇孺,顾师言他们当然可以轻松逃走,但是其余人呢?
不过对于官府来说,能有这么一个一网打尽没有漏人的好机会,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所以当顾师言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后,那边的张令丛想了想,也是立即同意了:“如此甚好,我铁刀血衣,从不食言!”
“我顾师言也是!”
黄大叔豪爽地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决斗的场地就设置在外面吧!那里比较空阔些,打起来也痛快!”
“张捕头,这……”一些官差们有些犹豫,但张令丛却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按我说的去做,出了什么事情我担着。”
说完,他便收刀入鞘,径直地穿过人群,率先向着门外的广场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