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民居附近的这片小空地，本是先前在此居住的人家用来晒稻谷的，但是在今天，却是变成了一处决斗的场所。古古与张令丛对峙而立，两人之间隔着越二十米的距离，虽然午后的暑意蒸得众人有些发晕，但在场中的那两人却是丝毫没有在意那些东西。
他与她，都是只看到对方的人，以及对方的刀。
自出来后，他们两个便这样紧紧盯着对方，站了差不多十分钟了。
一些观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有些酸；而那些远道而来抓人的官差大哥们，更是显得有些口渴难解的样子——毕竟他们已经一整个上午都还没有饮水。
我搬了个凳子，与其他的居民们一起舒舒服服地坐在树荫下观战，至于那群官兵们，他们就是来抓捕我们的，谁会好心借给他们凳子啊？就连他们想要稍微靠近大树下遮阴的打算，都给我们一群人的白眼给吓跑了。
看着那群站在烈日下辛苦地观战的官兵们，我心中一动，悄悄地对一旁的子念耳语了几句。
“叔叔，请问要来点水吗？”在某人的怂恿下，小萝莉腆着可爱的笑容，吃力地捧了一大盘凉井水来到他们的身前。
官兵们面面相觑，然后往我们这边看了几眼，有些犹豫，估计是怕我们下药？
不过我们倒是没有人理会他，而是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上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或者换个好听的说法，看他们两个在酝酿杀气？
见对方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子念记起了我之前给她说过的话，然后继续说道：“当然，这个是要钱的，两文钱一瓢，咱们穷苦人家也没有免费午餐啊。”
看着面前这个小妹妹努力装作很成熟地说话的样子，众官兵不由得一阵莞尔，其中某个好像是带头的还笑着摸了摸子念的脑袋，然后掏出了一小锭碎银塞在了子念的小手里，说道：“不用找了，把水盘放下吧，我们自己来饮水。”
说罢，他便率先舀了一小瓢，尝试了一下，清凉无比的井水瞬间直通干枯的咽喉，让这名官差很舒爽地叹息了一下，夏日的炎意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确认自己身体没什么异常后，这名官差扭过头来，朝其余咽口水的众同僚招手：“都来喝一口吧，我试过了，没事。”
“哦哦，好的。”众干渴难忍的官兵们一见如此，纷纷前去舀水，清爽凉快的井水一入口，这些人纷纷精神一振，连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好像被新雨洗涤过一般。
而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我与胖大婶相视一笑，眼睛好像狐狸一般微微眯了起来。
……
……
终于，在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后，天空忽然变得有些阴暗起来，看起来似乎准备要下一场大雨。不知是不是那乌云带来的压迫感，静待已久的两人终于动了——
锵！
张令丛首先拔出了腰间的横刀，挽了个刀花，然后向着古古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张令丛的步伐很随意，但也很有力，因为他用自己的双腿走过了很多的路，所以更显熟稔。
与此同时，古古也开始动作了。她微微弯膝，然后半跪在地上，左腰处的野太刀末端斜斜向天，仿佛蕴含着别样的杀机。
然后，她开始钉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除了雨前的微风轻轻拂动她的衣抉外，她整个就如同石雕一般定定地半跪在那里，维持着随时拔刀的姿势。
汗水顺着她的发梢缓缓滴落，那炎炎的暑意同样打湿了古古的衣服，并紧紧贴着她的娇躯，显得很是诱人。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看着张令丛逐渐靠近，甚至踏入了她的攻击范围里后，古古居然还是没有拔刀！
她显得很有耐心。
她所学的这一派追求的是一击必杀，但如果第一击没有建功的话，那么后面就会显得很被动。过长的刀身虽然能够最大化地发挥一刀流的突然性和攻击范围，但是相对应地，在近身肉搏战时便会显得有些束手束脚。即使是当年的一代鬼才谢云流，也只能把这个劣势缩小很多，但却不能完全解决。
古古是中条一刀流这一代最强的弟子，所以她对此更是见解深刻——
不到对方露出最大的破绽时，绝不轻举妄动。
手中的千石正宗野太刀，刃长1.66M，加上拔刀时前倾的距离与持刀人的臂长，更是可以一击击中远在两米开外的目标！不过也正是因为刀身太长，所以在接近持刀人的半米范围之内时，她便无计可施，只能任人宰割了。
0.7M至2M，这正是她现在最佳的攻击距离！古古就如同一头耐心潜伏的野兽一般，静静地等在对方踏入她的范围里，然后露出那致命的破绽……
破绽，破绽……
破绽在哪里？
张令丛神情漠然地继续向她走来，似乎没有察觉到她藏于刀鞘里的那股锋锐杀意。
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不……看着那个提着刀向她逐渐走近的男人，古古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惘然：这个男人，真的有破绽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就缩短到了不足两米……古古她，居然还是没有动手？
张令丛走得更慢了，但是他距离古古的范围也越来越近——对方好像傻掉了一般，依旧没有动。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那些官兵们都下意识地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阴谋，不由得纷纷替张令丛担忧起来。但在我看来，有麻烦的却是……古古。
她在想些什么？难道她还要等到对方进入到自己的身前？这不是纯粹是作死嘛！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场上决斗的那两人明白这是为什么。
古古真的是找不到破绽。
张令丛把刀斜斜横于身前，那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一般的姿势完全没有偏差一分一毫。谁都看得出，那正是大唐官兵与军人们所学的最基础的刀法——秋叶刀法的起手式。
秋叶刀法，顾名思义，取秋风扫落叶之意，是这百年来广泛推广到军中的基础刀法。它简单，有效，同时还有着非比寻常的气势。但是相对于其他江湖门派之人的眼中，这个刀法却是不值一晒。它过于简陋，完全没有什么精妙无比的连招，而且对于气的运用并不效率。除了那些官兵因为硬性要求被迫要学这套刀法外，其他武者根本是对此不屑一顾，就连那些半桶水的跑江湖之人也是懒得看上这套刀法。
但是罕有人知道，这套刀法，却是李忘生创造出来的！
当年谢云流在扶桑创建一刀流，这种流派的招式很是奇诡，但却偏偏把中原所有大门派的武学都克制得死死的！谢云流这个武学天才在东渡扶桑前曾是身负百家武学的一代天才，所有的门派绝技的弱点他都一清二楚，所以他把这些诀窍与特点融入了自己创建的一刀流派之中！
自一刀流的门徒在中原耀武扬威一番后，朝廷终于拉下了脸面，请求李忘生亲自出手创建了秋叶刀法——或许正是一物克一物的道理，这种刀法或许在所有武学之中根本上不了台面，但是却偏偏能够克制一刀流！
因为它太过简单，所以它连破绽都没有！
如果是遇到其他会这种刀法的官兵，或许古古还可以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与闪电的速度辗压，从而无视功法相克的差距，但是她遇到的偏偏是张令丛——这个性格直来直去的汉子，自加入朝廷起便只练秋叶刀法这一种刀法。
其他人只练了一年便不练这种刀法了，而张令丛却是死脑筋得很。他做了十一年的捕快，他便练了十一年的秋叶刀法！
……
滴。
就在张令丛快要踏入古古半米之内的时候，第一滴雨忽然落了下来，在两人之间一闪而过。
然后，她终于动了。
一动，便是雷霆大作！
在长长的刀鞘里剧烈地摩擦加速着，刀刃带着那凌厉无比的去势在空中划过一片银线！自天空而落的第一滴雨被锋利的刀锋切为两半，但只是一瞬间便又重新粘合在一起，仿佛从没有分离过一般……
古古的刀实在太快了！快到在切过水滴时，光滑的刃身上还是没有沾上半分水痕！
但就是这么快速凌厉的一刀，却是被张令丛给稳稳地架了下来。
叮！
两刀相交的撞击声响彻场中，那激荡而起的刀气更是把两人头上那悉悉索索的雨滴给震得一片破碎！
一击之后，反震力骤然反弹。张令丛后退了一小步，而古古则是连续退了两步才止住退意。张令丛低垂的眼眸微微亮了起来，有些钦佩地看了对方一眼。
如果对方是在他先前进入两米范围的时候就发起攻势的话，他完全可以把这一击给轻松地格挡破掉。但对方显然是中途临时改变了策略，耐心地等到了张令丛进入到她身前半米时才骤然发力。
虽然她因此失去了先机，但却是得以发挥出自身最大力量。
越是靠近刀柄的刀刃部位，所发挥出来的持刀人的力量也越大。虽然在挥砍时，因为以手腕为轴心的问题，刀尖处的力量会显得比刀柄大，但若换成对拼硬磕的话，这时就不是靠手腕出力了，自然还是越短越好！这是简单得连村妇都明白的道理。
不过，无论古古如何发挥，最终占优的还是张令丛。
他是男的，她是女的，古古从单纯的力气上已经先天输了对方一筹，更不用说野太刀弱于贴身战，一刀流弱于秋叶刀法等等因素。
但比武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只有试过才知道输赢，所以古古当然不会就此而泄气！
“呀！”
脚步一扭，古古以左脚为旋轴，双手紧握的千石正宗刀以她为中心再次向着张令丛横劈过去！
长长的刀身劈开了一片雨幕，如同飓风一般向着张令丛卷去——
铛！
雨水带着余震的声音四溅而出，张令丛握刀竖于身前，又是强硬地硬接了一刀。
他的虎口开始隐隐生疼，但是张令丛却毫不在乎。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对方同样也受到了这一击的反震力。
是的，张令丛就是这样打算直接与对方对磕着——轮消耗，他从来都不惧于任何人，哪怕对方是来自扶桑的第一高手！
雨越下越大，两人的交锋却是越来越激烈。纵横四射的刀气不停地在场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刀痕，而场中那一处空间的雨水更是被激扬的刀光给绞得粉碎！由于所学功法的特殊，两人的真气并不是很足，而交手过程中对于气的运用也是少得可怜，但这却更令交锋显得铁血十足！如果是由一些修炼气的圣人前来的话，或许会很简单就能打倒这两人，但是如果去掉气的作用，光凭自身力气，反应以及速度的话，那场中的两人，无疑已经相当接近了武学的巅峰。
太刀奇诡，横刀正直。两种截然不同的刀法，相击之时却是给人一种异常的和谐感。
我怔怔地站在雨中，看着那激扬的刀光碎雨，仿佛看到了两人的身后，正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一个是李忘生，而另一个，则是谢云流！
两人所创的武学，在时隔百年之后，终于在机缘巧合之下首次碰撞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