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何处来，又从何处去，这是很多人都曾思考过的问题，特别是很多人在蹲厕所的时候，更是有这样想过。
但马洛知道白衣中年人说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哪里人”这句感慨时，并不只是在单纯地装作思考哲学，而是真的在迷惘。
没人知道中年人是哪里冒出来的。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神秘的古怪，说的冷笑话很少有人听得懂，弄出来的那些古怪小玩意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学来的……甚至令马洛有些惊悚的是，中年人似乎还有着预测未来的力量。他似乎总是可以大致猜得出每一年即将会发生什么大事。
对于中年人的身份，马洛曾作过很多猜测，比如李忘生，比如曾经声动一时又神秘失踪的那个叶荣，又比如那个神秘莫测的皇帝陛下……但最终这些推测他都一一推翻了。
中年人说，他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星辉流泻，夜风微动。这个白衣中年人沐浴在一片宁静之中，偏偏又散发出某种死寂的意味。马洛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便有这种感觉，但那时他还说不清这是什么，直到相处了差不多一年多后，他才明白这种气息是什么——
那是一种叫做腐朽的气味。
是的，中年人虽然看上去和寻常人无异，他的躯体甚至比皮肤最好的女人还要嫩滑，一头黑发也是飘逸洒脱……但马洛是什么人？他可是一个有着圣人境界的绝世高手！所以他第一时间便嗅出了中年人身上的那种“气”，真的，好像一潭死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目的又是什么，但只要你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管。”马洛镇定着心神，对中年人说道。
“看来，你真的很想长生。”中年人看着马洛，嘴角微微挑了挑，看不出是讽刺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对于中年人的嘲讽，马洛不以为然：“谁不想长生呢？即使是如权御天下的帝王，也怕某一天会衰老到恶病缠身，只能在华丽的宫殿里慢慢喘息着，等待生命最后的流逝。”
中年人一怔，然后有些唏嘘地点头：“你的想法的确没有错。”顿了一下，他忽然又说道：“只是，长生这种事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美好。”
“哼，你已经有了这种东西，自然有资本说这些话。”
“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吗，曾经我有一个女人……”
“她叫阿芳，后来她死了，是吧？”马洛的神色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个故事你都不知道对我们说过多少次了！”
“唉？不是吧，我记得没说过这么多次的啊……”
“你平均三天就在我们面前说一次这个事情，就连才刚刚进会不到五天的那个唐二小姑娘都已经对你这个往事倒背如流了！”
中年人神色有些尴尬：“你知道我的记忆不是那么好的……”
马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不过他朝向的并不是那个破庙，而是黑漆漆的通往黑夜的官道。
在离开前，他留下了一句话：“我这几天有点事，得离开一段时间，下次有大的集体行动再通知我吧。”
中年人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不吃完火锅再走？”
“算了……那种刺激人味觉的东西，叫辣椒什么的，我可受不了。”马洛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中年人目送着马洛离开后，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怜悯，在无边的夜里叹息着——
“等你得到长生后，便会明白了……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慢慢老去，死亡，然后每天守在她的坟墓前，闻着土堆里面传出来尸体腐烂的味道……”
他仰头看了看那星空，神情漠然得如同一尊石俑。
“那种感觉，真的会让人疯掉。”
……
在进行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的火锅宴会后，众人早已带着满满的饱意沉沉睡去。葬剑会的这些人都是习惯了在外漂泊的日子，所以都是随便蒙头找个干净的地面就那样躺下。而破庙里唯一一间还算完好的，里面有着床板的房间，自然便是让给了绣衣寡妇和唐二小姐这两名女性。
寡妇不喜欢熬夜，据说是因为对皮肤不太好，所以她早早地便洗了脸进房睡去了。而唐二小姐因为第一次吃火锅，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种辛辣无比的调料遗留的感觉，她总感觉有些兴奋睡不着，于是索性在破庙的小院子里闲逛着。
没想到这一逛，她居然还撞见了另一个同样没有入眠的人。
一个略显削瘦的身影倚在倒塌的破墙边上，手里拎着一个小酒壶，正是书生。
他正看着那夏末夜空的一片星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嗅着从那酒壶中散出的若隐若现的酒气，唐二小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走上前去，对书生打了声招呼：“文大叔。”
书生姓文，但是具体叫什么，唐二小姐并不清楚——事实上不止是她，整个葬剑会的人也没几个知道书生的名字，大伙要不是唤他“书生”，要不就是叫他“老文”，大概只有老大才知道书生的真实姓名了。
“哦，是你啊。”在见到唐二小姐过来后，书生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丝无奈：“早跟你说过几次了，不要叫我大叔啦，我才二十五好不好……”
“都二十五了，还不是大叔么？”唐二小姐有些狡黠地笑着。
“咳咳……”书生决定强行扭过话题：“你怎么不睡觉，跑出来溜达？”
“喉咙有点辣，暂时睡不着。”唐二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头。然后她看到了书生肩头上那个渗着血迹的绷带，心神一动，说道：“对了，文大叔，我知道有一种不错的金疮药配方，对刀伤之类的很有奇效，要不明天我进城替你抓点药？”
书生看着唐二小姐那副好心的样子，先是一怔，然后连忙摇头：“不不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的神色隐隐有些惧怕。
“啊？为什么不要啊？”唐二小姐貌似很天真地说道。但已经一起相处了好几天的书生，自然不会被对方那副神情给骗了。
这个貌似清纯天真的女孩，实则上可是一个腹黑无比的危险家伙啊！
一想到这几天来女孩对其他同伴的恶作剧和小手段，就连老大都有点怕她，更不用说书生了。所以导致现在书生一看到对方露出那天真的笑容，他便下意识地觉得对方绝对是不怀好意……
“呵，呵呵……不用啦，我的药也很不错的，再过上两三天就好了……”书生擦了擦冷汗，刚一说完，他脸上便闪过一丝痛楚，额头上渗出了一丝细汗。
唐二小姐看着他，忽然说道：“你好像很难受？伤口又发作了？”
“这个……这种药虽然见效快，不过药性比较猛烈，所以在伤口完全愈合之前会有点难忍。”书生连忙解释。
唐二小姐一副同情地样子，认真说道：“啊，这样实在是太过辛苦了。文前辈，要不还是用我那种药吧，虽然可能要七八天才完全愈合，但药性没那么猛烈……”
书生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那是你们唐门的‘雪生肤’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唐二小姐显得有些惊讶，因为这种药方可是唐门独有的，很少有其他人知道。
“呵呵，好歹我曾经也是一位万花谷的弟子呢，知道这些东西当然不在话下。”
雪生肤是唐门的某种特效金疮药，对于治疗刀伤的确有着玉肤生肌的奇效，但是嘛……就如同唐门的另一种特效药“黑玉续骨膏”那样，这种药物的副作用很大……嗯，具体情况可以参考王真同学当初在床上打滚的那一夜。
书生忽然很庆幸自己以前在万花谷学习《万药纲目》那一科时没有偷懒睡觉，要不然自己现在就着了这个小妮子的道了。
发现自己的小恶作剧无效后，唐二小姐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啊？没有成功整到自己就那么让你失望嘛……
书生擦了擦冷汗。他真有点想不明白，像唐二小姐这么一个恶劣性格的家伙，葬剑会里的某人和那个死和尚，怎么都喜欢上她的？难道真如老大所说的那般，其实那货和那个臭秃驴的隐藏属性是被虐狂？
唐二小姐不知道书生转瞬之间又想了那么多的东西。她的思维似乎还停留在先前那段对话之中，问道：“文前辈，你是万花弟子？”
“曾经是……”
“可我怎么没听过有哪个出名的万花谷弟子是姓文的啊？”
“……你这话说得真直接……”书生显得有些尴尬，“好吧，我承认我当初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普通弟子而已。”
“不不不，书生你可不是普通弟子。”唐二小姐忽然很是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能够加入葬剑会的，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
书生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真的没有骗你，在来到葬剑会之前，我的确只是一名资质平平的普通万花谷弟子而已。不止是我，会里有相当部分的人都是。比如寡妇，她在一年以前还只是一个丝毫没有修炼基础的平民妇女；比如胡大叔，他以前是打铁的……这些，你相信吗？”
唐二小姐很是震惊，但随后眼中露出了光芒：“这么说，他们都是进了会，才突然变成高手的？”
书生颇有深意地看了唐二小姐一眼，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的，这里很多人的一身修为，都是老大亲自为我们量身打造和指点的。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最厉害的不是万花谷的那些基本武学，而是佛门的金刚体。嗯，当然也有一些天才比如信田和马洛那些家伙，自始至终都是坚持修炼他们原本的武学。”
唐二小姐听着听着，眼眸越来越明亮。但是书生接下来的话又是泼了她一盘冷水：“先别那么开心，世间上并没免费的午餐，有时候为了得到这些力量，付出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付出？要什么代价？难道，老大他……”
“别胡想，老大是个好人，他从来不向我们索取些什么。事实上，是我们欠了老大很多很多。”书生的神情变得有些萧瑟：“知道为什么会里的人从来不轻易地去询问别人的名字吗？因为在这里的很多人，都有着一段不愿记起的过去，或者说，痛苦的回忆。”
唐二小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文大叔你也是着痛苦的过去么？”
但话一出来后，她便觉得有些不妥，有些抱歉地说道：“啊，对不起，当我没问过。”
书生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会里一些人也知道的……嗯，我先前对你说过我是万花谷的弟子是吧？我曾经喜欢上同门的一位师姐，她很温柔，但……”
“但什么？”
“但是她死了。”书生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就在那一天，我和平常那样敲开她的房间大门想要约她时，她死了。”
“她自杀了，就那样吊在房间里，浑身赤裸，她死去的眼神好像是正看着我。”
“房间里面一片杂乱，我看到了师姐那破烂的衣服被扔在了地上，还有地上的某个玉环。”
“那个玉环我认得，是谷里的某位长老的——这个长老大概是发现自己的东西遗留在那房间里，所以再次返回了房间，恰好碰到了失魂落魄的我，于是顺理成章地，我被当做是做出这一切事情的替罪羔羊。”
“谷主很是愤怒，就连那些平时待我如亲兄弟的同门也是对着我吐唾沫。不过那时候的我心如死灰，满脑子是师姐死后的那对眼神和对那个长老的极度憎恨，也顾不上在意那些东西了。”
“判决很快就下达了，是万花谷最为残酷的刑罚——千刀万剐。这种处刑方式很不人道，先是给你灌入某种特殊的药物，让你的身体随时处于最敏感的状态，然后再一刀一刀地刮着你的皮肤和肌肉。不过幸运的是，我最终没有受到这种刑罚，因为有人来救了我。”
唐二小姐灵光一闪，接口道：“是会长？”
“是的，就是老大。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在救了我之后，还带着我半夜潜入了那个害死师姐的长老房间里。老大打断了他的四肢，然后让我亲自动手……”
说到这里，书生的脸上忽然闪过一阵怪异的神色，不知为何，唐二小姐看到他这神情时，忽然觉得有些寒冷。
“你知道吗？原来千刀万剐这种事情，真的很恶心。我在长老身上刮了十二刀后，就下不了手了，最后给了他一个痛快。”
“他的惨叫声，至今我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比宰猪时难听多了。”
漆黑的夜寂静无声。
书生苦笑着，对唐二小姐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好玩还是其他什么目的而加入葬剑会，但我想，这里并不适合你。”
“不，我……”唐二小姐正想说些什么，却是被书生挥了挥手给打断了。
他说道：“在我们之中的很多人，其实都是被老天爷所抛弃的可怜虫，也是不惜手沾鲜血坠入地狱的恶鬼，注定没好下场的。劝你一句，还是早点回去吧。”
说罢，书生缓缓站起身来，拎着酒壶慢慢地离开，那身影一晃一晃的，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伤。
唐二小姐站在夜风中，若有所思，但最终她还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不，在找到他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
……
“阿秋！”
我摸了摸鼻子。奇怪，明明还没到秋天，怎么最近老是打喷嚏？难道是因为前两天为了照顾小师祖时，被传染上了感冒病毒了吗？
“真儿，你不会也感冒了吧？”小师祖有些关心地看着我。古古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我怀疑他装病。”
“谁会装病啦！”
“哦？难道不是因为我对你提起说要履行先前的决斗约定，你害怕了，所以才故意装病想要拖延的吗？”
“哼！说得我好像很怕你似的！”我顿时大怒，挺胸说道：“决斗就决斗，谁怕谁啊！说个时间，随时奉陪！”
“那好，就现在阿咯。”
“……啊？现在？”
古古一脸理所当然：“想干就干，是男人就痛快一点。”
妈的，这话简直不能忍啊——“干就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