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站在竹圃之下,左手悬拎着那把超长的野太刀,所有的锋芒都被她尽数暂时封在那略显破旧的刀鞘里面,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但是我却知道这个家伙比几十个壮汉还要来得恐怖。
在决斗之前,她特意去换上了一套类似扶桑武士那种穿着的素色宽袍。白衣黑裤,宽松得有些夸张的裤管在脚跟上轻轻晃荡,一双雪白纤细的脚掌从裤管里面伸了出来,**地踩着那干净石板。
细碎的阳光在她束起的马尾上摇曳不定。古古微仰着脸,看着那竹叶间隙里的蓝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场景,莫名地给人一种很宁静,也很干净的感觉。
“真的好像一幅画。”我忍不住赞叹。
古古收回了望天的视线,然后投在了我的身上:“你再怎么称赞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吧,被你看破了。”我摸着腰间的离歌剑,然后说道:“对了,打完后,咱们一起去城里吃臭豆腐,你要多少就吃多少,如何?”
古古神情平静地看着我,无动于衷:“最后再给你一刻钟调整好身心,然后开始。”
轻轻的声音缭绕在小院中,我听出了其中蕴含的那丝坚决,握着剑鞘的手心有些湿润。
我总觉得,今天的古古似乎有些不同。
明明前天带着她和小师祖一起去逛成都城时,她还表现得好像一个单纯的吃货。我以为经历过那次的劫狱事件后,她应该逐渐融入了我们的这个圈子里了,然后那个决斗的约定就会不了了之吧?
但没想到,今天她却是突如其来地再次向我提了出来。
或许有人会说,打一架而已,又不会伤筋动骨,怕什么啊——对此,我只能说,有以上想法的人显然并不太了解古古。
她是一个相当执拗的人。她对很多事情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这不代表她没心没肺。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就算是多虚无缥缈,她都会闷头向着那目标前进。
记得以前古古曾对我说过,她不远万里地从扶桑来到大唐,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是寻找一个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家伙欠了她很多钱又或者是狗血剧情里的那些负心郎之类的故事,但与古古交流了几次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寻找那个人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已。
真是一个单纯而热血的战斗狂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几块臭豆腐培养出来的廉价友情就在比武中放水?
“古古,可以的话,能手下留情,不杀死我吗?”
“我会瞄准你的要害,全力以赴杀死你。”——这就是她的答案,说得真是干脆无比啊。
面对如此强大而又全力以赴的对手,我如果不认真的话可能一刀就会躺下吧?可是……我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当做是曾一起同生共死过的朋友了,我能下决心把剑指着她的要害吗?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师祖,她正站在小亭里,静静地看着这边。我原先以为她会反对这场决斗并阻止古古,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居然同意了古古的提议。
“真儿,希望通过这一次战斗,你能明白一些道理。”
我自己还没有发觉,但是小师祖显然早已对我了解得很透彻。她知道我最大的软肋就是容易心软,总是被情感所左右而对敌人不能下狠手——这是相当致命的缺点。
在战场上,对敌人的同情和留手,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两年前在青湖镇的那一战就已经血淋淋地向我展示过了这个残酷的道理。
小师祖对我说,她希望这一场决斗,能让我真正摆脱那廉价的同情心和软弱。
哪怕学会这些的代价是我的性命,抑或是古古的性命。
这是真正的生死相搏。
……
“一刻钟的准备时间已经到了。”作为见证人的小师祖忽然宣布着,“开始吧。”
哎?一刻钟这么快就过了?
我还在茫然和惊慌,可是十五步之外的古古已经开始把右手搭在了刀柄上。
一步,两步,三步……
纤细雪白的脚趾在地上轻轻地踩着,古古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地向着我走过来,而她的右手正缓缓地把那把长刀给逐渐抽离刀鞘——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姿势,却隐隐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宗师气派。
锵……
清亮的出鞘声持续地在小院里回响,在竹影间缭绕。修长的刀鞘不住地向后滑落,显露出来的那一截刀身倒映着飘落的竹叶。
我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强迫自己镇定心神。
努力地回想着有关于古古的资料,我记得她的最大攻击范围是两米之内?
果不其然,当她快要踏入我的三米范围内时,情况发生了变化。古古微微矮了一下身子,如玉般的纤巧脚趾在地上轻轻地点着,如蜻蜓点水一般——但是,那点水之后扩散开来的,却不是平静的波纹,而是狂暴的浪涛!
啪的一声,只花了0.5秒,她就完成了加速,从缓慢的匀速步行化作了浮光掠影般的冲锋!
竹影光斑在她的宽袍上急速飞掠而过,如同一片片在衣服上翻飞的花纹。几乎是瞬息之间,她便踏入了两米的范围内,然后自下而上地朝着我的脖子处挥刀——
嗡……
刀刃带着强劲无比的刀风,狂风骤雨般地向着我斜掠过来,那风压甚至把我的衣角给吹得剧烈飘动!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我凭着对那气流的敏感嗅觉大致确定了刀锋的来向。乌黑无光的离歌剑刃竖在身前,与古古的野太刀铛的一声相撞,迸裂出一丝花火。
巨大的余震让我的身躯带着向后的巨大惯性,但是已经积累了一些战斗经验的我知道,如果顺势向后退的话,那么只会应了对方的心。通过先前古古与张令丛那一战,我很清楚古古擅长追击,一旦对方被她的第一击所慑而不得不后退的话,那接下来,她那接连不断的追击便会让对方疲于应对,从而破绽百出。
但如果不退的话,那应怎么做?
张令丛已经用实战告诉我了——那就是不退反进,硬上!
右脚猛然踩住,把那去势化作脚底下地板面上的无数裂纹。我双手紧握着剑柄,把长长的刀锋阻隔在身侧,而整个人却是朝着古古的怀里冲去!
古古的神情依旧平静。她冷静地抽刀回挡,横在自己的身前,而整个人的身体却是躲在了那刀锋后面。
如果我执意继续前冲的话,那么很明显,下一刻我就会撞上那闪着寒芒的刀锋。
幸好我早有准备。
在古古微异的眼眸中,我的上半身突然向后一仰,那吹发即断的锋利刀锋几乎是擦着我的鼻端外皮横切了过去,劈在了空气之中。
如果她的刀锋再向下压低一厘米的话,恐怕我的脸已经被她削平了。
不过很可惜,这一次我赌赢了!
我的身体顺势倒下。没等我完全躺下时,蓄谋已久的左腿便猛然弹起,向着她的下盘狠狠地扫了过去——
扫堂腿!这个中国人打架时经常用的粗俗招式,成功地打了古古一个措手不及。
古古果然如我所料地被我绊中了,身体倾斜着失去了平衡,即将倒在地上。只要此时我把手中的剑朝着她掷过去,那么处于失衡之中的她显然便躲不开了。
不远处,小师祖正紧张地盯着我——他会怎么做?
那一瞬间,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把剑掷过去,而是选择重新爬起身。因为我明白,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虽然可以赢得这一场决斗,但是古古可能也会重伤甚至死亡!
反正两个人都是在倒地状态的,只要我先比她爬起来,压制住,那么就可以宣告胜利了……
这样不伤性命然后就可以结束的决斗结局是最好的,不是么?我安慰一般地如此对自己说道。
我似乎听到了亭子那边隐隐传来了一声叹息。
……
一阵银光闪过,我正在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地面上的古古。
她依然还躺在地面上,但是她却从没松开过手中的刀柄——即使是她失去平衡倒地时,仍然时紧握着刀柄。
就是这样,古古在落地过程中的那短短的一瞬间,完美地完成了“抽刀回来,再直线刺出”这两个动作。
她手中那把长长的剑刃穿过了我的身体,斜指向天。
我的面色骤然苍白:“我……输了。”
“是的。”古古说道,“你输了。”
“为什么?”我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一截明亮的刀刃,然后站了起来,刀身几乎是毫无阻挡地滑落下来……
穿过我身体的那把刀,刀身上并没有一滴血迹,因为它是从我的咯吱窝下那片空隙穿过去的,根本没有碰到我的身体,只是擦破了我的手臂内侧的衣服而已。
也就是说,古古最后的这一击,她是手下留情了。
我很是不解:“为什么没有杀我?”
听了这话后,古古沉默着,然后有些复杂地看着我。
虽然赢了,但是古古似乎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她缓缓地重新站起身来,然后捡起那把长长的刀鞘,开始收刀入鞘。只是她此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试了几次才成功地把刀刃收入鞘内。
她此时的举动实在是太古怪了。
……
……
此时,远在巫州城郊外的某个破庙小院里,信田和书生正争抢着几块臭豆腐。
“你放手!”
“你才放手!那是唐二小姐买给我的!”
“胡说!二小姐明明说过,这个是买给大家吃的!”
两人争执之下,突然啪啦一声,装着臭豆腐的油纸发出了一声撕裂的声音,然后装在里面的臭豆腐瞬间便掉落在地面上。
“……”
两人沉默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蹲下身去——
“三秒之内捡起来就没问题!”
“妈的这么脏你也捡?”
“有本事你别捡啊!”
“我不捡,但我也不让你捡!太丢人了!”
两人争执着,然后突然眼底下窜过一个小黑影,待他们回过神时,地面上的臭豆腐已经少了两块。
一个乌鸦叼着臭豆腐,正得意地拍着翅膀飞走,忽然底下传来了信田的声音——
“秘技:燕返!”
一阵弧光划过天空,夺食的乌鸦便惨嚎一声摔落在地。如果它能说话的话,估计此时心里正在大骂“真是日了狗了”之类的脏话吧?
书生无语地看着信田:“至于吗?一块臭豆腐而已。”
“哼,我这是为了顺心意!”信田说道。
“顺心意?这是什么说法?”
“这是我们那个流派的说法,当修炼到一定的境界时,便要开始追求心中的宁静,从而让自己的刀锋变得更锋。而与之相反的是,影响到静心的事物,我们便称之为心魔。刚刚那个乌鸦抢了我的豆腐,这让我有点不爽,一旦没有及时把这个不爽的心情宣泄出去,那么积压在内心里面,久而久之便会化为心魔,这是很严重的。”信田说道。
书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有多严重?”
“严重到会连收刀入鞘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好。”信田神情凝重地答道。
……
……
古古现在的确很是心烦。
她正直勾勾地瞪着我,面上写满了不高兴。
“前几天我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但是又不敢确定,所以今天我才执意要和你比试一场。”
“不对劲?什么不对劲??”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我完全不知道古古在说些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题,继续自顾自地说道:“现在看来,影响到我‘心静’状态的果然就是你。虽然不知道这影响是从何而来,但我想,如果能把你给砍死的话,应该就可以完全消除这心魔了。”
“……”
我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很危险的样子……有些警惕地盯着她手中的长刀,我真怕她下一秒又是拔出刀来砍我。但是她随后却是叹息道:“很可惜,经过刚刚的比试后,我发现自己根本对你下不了手,也就是说,无法通过消除的方式去除心魔。”
喂,随便把别人比喻成心魔,真的好吗?
“既然这样……”古古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紧张,那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上居然极其罕见地出现一些慌乱和羞涩:“那就只有一个方法了……”
“什么方法……唔?!”
如同触电一般,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古古微红着脸,与我分开后,我还是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木在那里。
这是?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芳香和温热。
如果我没猜错,不把老妈小时候亲过我的事迹算作在内的话,那么刚刚的那个……
……
“你,你……”我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古古已经恢复了她往日的那副面瘫表情。只是她在看向我的时候,眼眸里还是闪过一丝羞涩:“我师父说过,如果不能消灭心魔,那么便只能试着去接纳心魔。”
你的师父都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你啊——我欲哭无泪地想道。
“糟糕!”我霎时间寒毛直竖,终于想起还有另一个人正在不远处看着我们——然而当我连忙扭过头去时,却是发现,那个小亭子里早已没了人影……
(今晚有点事情,迟更新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