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秋蝉鸣泣。唐二小姐端坐在桌边,神情恍惚地看着窗外的黑夜,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是好。
面前这个老人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就连她这个唐门堡主的掌上明珠也不敢在此放肆,生怕一言不合就惹怒了对方。
不过庆幸的是,对方显然并没把她这么一个小女子放在心上,或者说,根本一点也不注意到她的存在——那个老人,眼里只有三种东西:酒,诗,以及剑。
专注的人总是容易成功的,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然后,莫名其妙地,唐二小姐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怎么说呢,也很专注,只不过他所专注的同样只有三样——萝莉,萝莉,还是萝莉。
唐二小姐很快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恶寒了一下。但是另外两位却不知道她在胡想些什么,继续在那对桌而坐,“眉来眼去”。
“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李白又斟满了一碗酒,却没有立即一饮而尽,而是静静地看着中年人。
“我要一把剑。”中年人说道。
李白挑了挑眉,然后看向了桌上的那把青莲剑:“这个?”
“不是。”中年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我想要的,就是一把剑。”
李白沉默了下来。
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唐二小姐有些奇怪,她很想问“那把剑到底是什么剑啊你们能不能别打哑谜”,但是考虑到在场人的身份和气氛,她觉得还是耐着性子等对方揭露答案比较好。
李白忽然露出了萧瑟的神情:“你所说的‘剑’,指的就是我吧……唉,我已经生锈了,又怎么可能再出鞘?你就别想打我的主意了……”
“原来如此……”唐二小姐暗暗想道,原来老大是用剑来比如青莲先生,这样的比喻虽然有些突兀,但仔细想想对方剑仙的身份,倒也说得过去……
“别自恋了,谁要你这个端个酒碗都抖个不停的老家伙啊!”中年人出乎意料地给了李白一个白眼,然后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快点拿一把剑出来,我还赶着要用呢!”
“……”唐二小姐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李白似乎对中年人越来越无礼的举动并不是很在意。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然后露出了迷惘的神情:“什么剑?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啊。”
“别装糊涂了,五十年前我寄放在你这里的一把剑,你别说你忘了!”
李白大惊:“你恢复记忆了?”
“还没有。”中年人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不过我有好好地把这件事记了下来,要不然我现在怎么会记得你躲在哪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狡猾。”李白幽幽地叹息。
“彼此彼此。”
唐二小姐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问道:“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剑啊!”
李白与老大面面相觑,然后李白对她说道:“一把剑啊。”
“嗯,是一把剑。”中年人补充。
唐二小姐快要崩溃了。她总觉得自己心中某个完美无暇的形象正在破灭。
直到李白从厨房里面拿出一把散发着冷冽寒芒的宝剑放在桌面上时,她才明白这两人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把宝剑的剑柄上,就刻着三个字——“一把剑”。
……
剑刃在昏黄的烛光下渗着冷冷的寒芒,不知名材质制成的剑柄上镌刻着的隶书字体透着一股古拙的气息。当李白拿出那把剑时,整个屋子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好几分。
唐二小姐紧紧地盯着那把剑,神情恍惚。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是站在一处空旷无垠的苍凉天地之间,举目之处,毫无人迹。弥漫在空气之中的,仿佛只剩下了那亘古以来的荒凉与寂寞……
“喂。”一个有些冰凉的手掌用力地捏了捏唐二小姐的的小脸,有些粗暴的手指甚至把她那颇有弹性的脸皮给拉得微微变形。吃疼之下,她终于从那古怪的幻想之中回过神来。唐二小姐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个丝毫不懂怜花惜玉的家伙,正想说些什么,却是被中年人给打断了:“你修为比较低,别盯着那把剑看。”
唐二小姐心下一凉,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所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暗暗咋舌——只是看一眼就陷入了幻觉,这得是多厉害的神兵?
但是,如此厉害的神兵刃口边,却是残留着一些绿色的痕迹,这也是幻觉吗?还是生锈的迹象?
中年人也发现了这个现象。他先是一愣,随后大怒:“你居然用它来切菜!”
李白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又不会生锈。”
中年人心疼地捧着剑,跑去厨房里面用水洗干净剑刃上的残渣,然后用手帕抹干,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剑收在了一副他带过来的鲨皮空剑鞘里。
“好了,剑我也还你了,你还有其他事么?”
“有。”中年人的神情忽然很是认真。
他问道:“我想知道,当年的你,是不是已经跨过了那条线?”
李白无言喝酒,一碗又一碗。直至这一大罐酒见底了以后,他才缓缓答道:“跨过了。”
“代价呢?”中年人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那是一种或激动或紧张或不安的混合情感。
李白答道:“浩荡之气。”
中年人震惊,随后了然,遗憾,和叹息。
“原来如此……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那条线后,是什么?”
李白静静地抚摸着桌上的青莲剑,如同抚摸着一个心爱的女人。他悠悠答道:“当年跨过那条线的几人,不知是偶然还是冥冥之中有定,居然不约而同地皆是用剑之人,而且每一个人所用之剑,无论好坏,都会在他成功破境的那一刻蜕变为有着灵气的专属神兵……所以,我们都称那个为——剑道。”
中年人沉默,然后点了点头。再也没说其他话,他站起身来,腰间挎着的那把华丽而恶俗的剑与新得的“一把剑”碰撞出啷当的声音,然后他就这样在一片哐哐的声音之中离开了。
唐二小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中年人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李白。她朝李白施了一个大礼后,便也跟着告辞了,追着老大的背影小跑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李白一个人。他坐在夜里,醉里挑灯看剑。
……
夜色静谧。由于都是修为高深之人,所以这点夜色还难不倒两人的走路。唐二小姐跟在中年人的身边,在没了李白的那股盛名之下带来的压迫感后,她终于也恢复了一点往日的性子,忍不住问道:“老大,你们刚刚说的剑道,到底是什么啊?”
中年人不答反问:“你知道修行的最高境界叫什么吗?”
“废话。”唐二小姐白了他一眼:“当然就是圣人啊!”
“那圣人之间,是不是也有着强弱之分?”
唐二小姐毕竟是见多识广之人,更何况她父亲就是圣人,所以对此很是了解:“当然有强弱之分,比如李忘生,他一个人就有着相当于三、四个圣人的力量!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呵呵,看来你也懂得不少嘛。如果我说,当一个圣人,实力远超同境界的其他圣人,甚至达到了某种分界线时,那么他是不是,应该脱离了圣人的境界,而归属到另一方面?”
唐二小姐很快就明白了中年人的意思,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喃喃说道:“难道……”
“是的,我们所说的那个超越了圣人,圣人之上的境界,就是剑道。”
夜色之中,缓缓回荡着中年人的声音:
“没人知道如何从圣人跨过那条线,踏入剑道……就连这千年以来,寥寥几个踏入剑道的人,也说不清他们到底是如何踏入那个境界的——有人在血屠了一座城后猛然顿悟,成功破境。也有人是呆在自家后院里抱剑观花,然后就那样平静地跨过那条线。而像李白他,则是在一次大醉之后醒来,莫名其妙地便已经是剑道中人……”
“有人尝试过概括他们的经验,但最终皆已失败告终,因为这些人晋境的情况实在是太过随机和迥异了,根本不能当作事例来模仿——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这些人在破了那个境界后,都付出了一些代价。”
“什么代价?”一直没有插口的唐二小姐忍不住问道。
“雪魔王遗风付出的,是自己的执念;藏剑山庄二代庄主叶英付出的,是他看透世间一切的双眸;而李白付出的,刚刚他已经说了,是他胸中的那股壮阔浩荡之气。当然,还有另外两个人同样晋入剑道的家伙,不过他们付出的是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唐二小姐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了一眼中年人,然后问道:“老大,你……其实也是剑道境界的吧?”
中年人顿了一下,然后答道:“曾经是。”
“曾经?”
“你应该知道,我有部分记忆消失了……之前我一直没有确定自己是不是曾经有跨过那条线,直到刚刚与李先生的一番对话,我才最终确定了,我以前的确是有破境过。”
唐二小姐看向了他腰间两把剑中的那把藏在鲨皮剑鞘里的剑,若有所思:“是因为这把剑么?李老先生刚刚的确说过,当一人成功破境时,身边所用的武器也会随之蜕变……”
“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中年人神情有些落寞,自嘲一般地笑了笑:“也因为,我的的确确有失去某件重要的东西,我想,那个应该就是代价了。”
在唐二小姐不解的目光下,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
“那个不见了的东西,就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