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元年,也就是宣宗李仪刚刚登基的那一年,吐蕃境内发生了一场严重的饥荒。有饥荒,便会衍生内乱,作为近百年来大唐的心腹大患,那一年的吐蕃正是国力最为衰弱的时候。可惜因为宣宗才刚刚登基,朝廷尚不稳定,所以不得不先忍耐着没有趁机出兵去收复吐蕃。因为比起那些在边境虎视眈眈的高原游民手中的弯刀,江湖门派与节度使割据的危机,才是他不得不首先要去面对的问题。
不过雄才大略的宣宗虽然没有出兵,却也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时机。
他决定给面临内乱危机的吐蕃添上一把火。而平华公主,便是他无数计划里的一颗棋子。
平华公主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远嫁吐蕃不到半年后,便引爆了那个充满火药味的国家的最后一根引线——有三位吐蕃王子为了她而大打出手,其他各怀心思的势力也是趁着混乱,开始相互杀戮,争夺地盘。堂堂一个无数次威胁到大唐边境的大国,居然就此陷入了内战的泥潭当中。
“那个武人,叫梵地,那个高个子,叫阿尔勒……他们都是三王子的属下和军师。”平华公主平静地说道:“因为三王子在上个月死于内乱之中,所以这支势力很快就群龙无首,被其他人逐渐给瓜分了。阿尔勒和梵地带着我逃离了吐蕃,然后通过他们隐藏在边境的某条关系线,带着我进入了大唐境内……”
“他们为什么要带着你,不远千里地来到大唐境内?”小师祖问道。
平华公主僵了一下,犹豫了很久。她眉宇间凝聚不散的那丝忧愁和楚楚可怜,不只让王真和叶君怜惜不已,就连叶念妹妹也是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只有小师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脸上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
她最终咬了咬牙,带着一丝恳求说道:“如果你们能保证我不再受到那两个番子的胁迫,我就说出来。”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绝对没人能伤害得了你!”王真自信地拍了拍胸口,一旁的小师祖冷冷瞥了他一眼,切了一声。
“因为……我知道有个地方,埋藏着大唐上一任皇帝,也就是武宗陛下的部分财产。”
小师祖挑了挑眉,忍不住看多了她几眼,问道:“你和李炎是什么关系?”
平华公主缓缓抬起头来,眉目间忽然散发着一股贵气。
她缓缓说道:“武宗,就是我的父亲。”
原来如此。
之前众人还有点疑惑,皇帝陛下怎么会这么狠心让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那个混乱而又危险的吐蕃——要知道在那边当妃子的都没什么好下场,或许她今天可能是某王子的妃子,然后不到几天又会因为这个王子被灭掉,从而又改嫁了另一个王子。
女人,在那个战乱四起的无法地带,从来都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哪怕这个工具是披着“大唐公主”那样的华丽外衣也不例外。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这个公主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上任皇帝的女儿。
宣宗算是篡权的,所以并不会对上任皇帝留下的遗孀有什么好眼色。不过碍于脸面和形象,他不会把这些遗孀都杀了,而是选择把她们打入了冷宫里,让她们孤独终老。而平华公主不甘就这样在冷宫里了此一生,所以她主动找上了宣宗,请求让自己远嫁吐蕃。
“为了活下来,我不惜和四个吐蕃王子睡过!虽然我不愿意执行李仪要我进行的那些分裂间隙举动,但是……他说得对,我这样的人,只要那些吐蕃男人一见到我,就会忍不住想要占有我,为我大打出手……就连那两个和我一同前来大唐的番子,也早就在半路上侵犯过我了!嘿,这些番子,都没几个是好人!”
平华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冷,冷得连窗外滴答的雨滴声都仿佛结了冰似的。
叶君和叶念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多少有点能明白面前这个少女那种绝望的心情——如果不是那一天叶君出手杀死了杨府公子,如果不是后来王真带人前来劫狱,说不定叶念妹妹也早已……
平华公主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小师祖与王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若是帮我杀了那两人,我便把那些先父埋藏的财宝地点告诉你们!”
空气一片沉寂,只有窗外的细雨声在沙沙响着。
小师祖忽然说道:“我不缺钱。”
平华公主一愣,随后露出了萧瑟、失望的神色:“我明白了……”
叶念妹妹看着她那副凄婉的神色,不由得泛起同情可怜的情绪。她看向小师祖,撒娇似的轻轻摇了摇小师祖的手臂,可是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叶君忍不住想要站起身来,但是却发现已有另一个人比他更早动身了。
王真随手拿起桌边的离歌剑,向着房间门口走去。
“真儿,你去哪里?”
王真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对小师祖说道:“今夜的雨不错,我想去听一下雨声。”
小师祖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说道:“雨夜听雨,不带伞吗?”
王真说:“带剑就行了,不用伞。”
雨夜带剑不带伞,很明显只能是一种事情。
小师祖叹息了一声,却不再说些什么。
平华公主感激地站起身来,正想对他说些什么,却是被王真摇摇手给打断了:“你不要误会些什么,也不要老是把那个什么财宝啊宝藏啊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那是只有某个热血草帽笨蛋才会做的行为。明天雨停之后,你就自己离开吧,也不要回皇宫那边去了,好好找个人家嫁了,低调地活下去吧!”
说罢,王真便推开房门,向着那两个吐蕃人所在的房间走去。
雨声滴答,平华公主双手攥紧垂在胸前,静静地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怎的,她的眼中氤氲着一股奇妙的光芒。
“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沉默了一会的小师祖忽然又出声了,她先是把叶君赶出房间,然后看向了平华公主,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故事挺精彩的。”
平华公主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你以为我说的是故事?”
小师祖敛住笑容,神情淡漠地说道:“我从没听说过皇宫有过这么一个平华公主。”
平华公主沉默了一会,然后答道:“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
“不,我确定没有。”小师祖笃定地说道,“因为我曾经有翻过李炎的族谱。”
平华公主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小师祖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悠悠说道:“上一任皇帝,武宗李炎,就是我亲手杀死的。”
平华公主面色煞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而这时小师祖却是哼了一声:“谁!”
门外一阵轻轻晃动,然后走廊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小。
小师祖看了平华公主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把剑交给了身后的叶念,然后自己跟着追了出去。
……
呯。
王真敲开了那两个吐蕃人的房间大门,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那个高个子的吐蕃人,也就是那个被唤作阿尔勒的家伙。而另一个叫梵地的吐蕃武士却不知道去哪里了。在见到王真前来后,阿尔勒显得有些吃惊,但随后便镇定了下来,指了指桌边的椅子:“请坐。不知贵客雨夜前来,有什么指教?”
王真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然后说道:“我想听故事。”
“故事?”
“是的,故事。”王真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王真淘气三千问’。”
阿尔勒正一脸茫然,但是王真却已经拔出剑来,那凌厉的剑气照得这个老狐狸的脸色一阵煞白。
王真说:“回答我的问题,错一条,一根手指,没了手指,就从脚趾继续。”
……
……
砰的一声,二楼突然又有一扇门被推开了,泄露出来的烛光倾斜在空荡荡的大厅上,映出了那个独自伏在桌边喝酒的背影。
没有理会二楼传来的各种声音,书生一直安静地坐在大厅里独酌。今晚楼上发生很多事情,不停地有房门打开或者关闭,比白天还要热闹。不过书生才懒得理会那些,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喝酒而已。
但是却有人找上了他。
一阵香风飘动,书生讶然地抬起头来,映入目内的是一张漂亮的俏脸。
“我可以一起喝吗?”
书生没有拒绝——无论是哪个男人,都不会介意在寂寞孤独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位美人前来陪酒。
即使面前这个不是真的女人。
……
书生问:“你怎么下来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美少年讶然,随后掏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五个字——人约午夜后。
书生瞥了一眼,答道:“我的字没那么难看。”
两人面面相觑。随后楼梯上又传来了一道惊讶的声音:“咦,你们俩怎么都在这里喝酒?”
说话的正是和尚。
酒肆的二楼的走廊有两端,一头的楼梯直接下到大厅上,而另一头则是通向酒肆后门的一个小院,里面分布着厨房,柴房,杂物房,还有茅厕等地方。
而和尚两条楼梯都不走,直接从二楼跳下到大厅上。他摸着那个程亮的光头脑袋,手里同样也有一张纸条。
书生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猜,你那纸条肯定也有五个字,对吧?”
“不……”和尚古怪地看了书生一眼,说道:“上面只有四个字,写着‘红颜出墙’。”
一阵古怪的沉默。
美少年的脸颊浮起一丝绯红,呐呐说道:“那个红颜……莫不是指的是小生?”
“你高兴个毛啊!”
“你想多了!”
书生和和尚不约而同地答道,然后两人对视着,皆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出一丝疑惑。
“看样子,似乎是有人想要挑拨离间呢。”
“而且对方似乎还以为小燕是女的……”
“大概对方也没想到,我们三人是认识的吧?”
三人开始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味。书生抬头看了看那黑影频动的二楼,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年头,怎么这么多夜猫子呢?大半夜不睡觉的,是想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