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着普通素白长衫的中年人与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并肩走在人群当中。明明这两人看上去气质非凡，但却偏偏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而刚刚那句话，就是白衣中年人说的。
黑袍人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摇着头，不屑地说道：“哼，那种垃圾角色，亏你也记得住。”
“呵呵，虽然这种水平的人的确不值得一说，但是如果有几十个以上呢？”
中年人抖开手中的纸扇，那嘴角处挂着的若有若无的笑容透着一股成熟与迷人的感觉，附近一些女子无意中见到中年人的笑容后，都不由得微微发怔。
对于中年人所说的话，黑袍依旧是无动于衷。
他的语气很是冷淡：“垃圾再多也是垃圾，就是清理时麻烦一点而已。”
“哎，马洛啊，你总是这么轻敌，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套着黑袍的马洛冷笑了一下，说道：“以你的身手，随便一根指头就可以摁死他们了，何必如此郑重其事？”
“不，如果对方是圣人的话，我一个指头可摁不死。”中年人颇有深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马洛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圣人？”
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我感觉得到，城里有某个圣人正在坐镇。”
马洛神情显得有些凝重起来：“是哪一个……”
他还有半句没说出来，那就是——“如果是李忘生，那这次活动就可以取消了。”
中年人仿佛猜到了马洛的意思，笑了笑，说道：“放心吧，不是他。虽然这气息的味道有些淡，但我还是可以勉强分辨得出来，应该是万花谷的那位。”
万花谷的圣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逍遥笔郑青。
听到不是李忘生后，马洛微微松了口气。
“哼，原来只是个没了牙的老虎。”
……
……
一张宽大的白纸铺在桌上，一支毛笔蘸满着墨汁，悬于纸上一寸之处，不偏不斜，纹丝不动。
纸是好纸，是产自枫香阁的最优质的宣纸；笔是好笔，是用幼狼崽的胚胎毛发制成的极品狼毫；墨是好墨，是用千岩墨砚研磨而散出的墨汁，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
如此好的条件，但在外人看来，却不觉得有一丝的暴殄天物，因为使用它们的那个人的确是有着这样的资格——这并不是因为他那圣人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名丹青妙手。
那修长稳定的右手，的确很适合握剑，但更适合用来绘画——至少他本人是这么认为的。当纯粹的墨汁自笔端的毫毛里缓慢地渗出之时，那支一直悬停在白纸之上的狼毫顿时便随着握笔的人，开始在那白纸上肆意游走起来。
晕染开来的墨痕随着走势，很快便勾勒出了一只神采斐然的老鹰。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寥寥数笔勾勒，却已初步呈现了画中鹰的那股俾睨天下的气势。
然后，他换过了另一支笔，开始仔细地描绘着老鹰身上那羽毛等细节。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本来威势十足的老鹰忽然变得有些苍老了起来。虽然老鹰眼中的寒芒依旧锋利，但是让任何一个不懂画画的人来看，都能很轻易地看出画中的老鹰正透着一股颓势。
老鹰已老。
这是否意味着什么，只有绘画的中年人自己才明白。虽然他是圣人，虽然他才不过七十来岁，虽然他的容颜依然还维持着三十岁的模样，虽然他的长发依旧黑亮飘逸……但是他明白，当两年前他被那个小矮子手下惨败的时候，他的心，便开始老了。
郑青的心脏附近又开始隐隐发痛。那并不是因为心痛或者其他什么心理上的痛苦，而是真的肉体上的疼痛。两年前，他为一己之私，同意其他几名圣人的建议联合去追杀一名少年。然后就在那一战之中，他被李忘生一剑重伤，至今仍未完全把藏在那伤口里的剑气给清除干净。那一战的确给他留下来了很深刻的印象，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即使对方比他多修行一百多年，但大家同为圣人之境，就算有差别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但是，李忘生只用了一剑，便让他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狂妄到底有多可笑。
他并不怨恨李忘生，因为这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咎由自取的后果。而对于那名引发了一切灾祸的少年，他也是没有怨恨。虽然起初他是抱着偏见想要去杀那名少年的，但讽刺的是，那名少年最终却是以自己的生命，反过来拯救了包括他在内的其他几个圣人……
在这两年里，他曾不止一次地自嘲着：相比起我们这些顶着圣人头衔的老东西，或许那个少年才是真的圣人吧？
只是可惜，那名少年已经死了。如果他还在世上的话，那么在下一次见面时，就对他说一声抱歉和谢谢吧……
滴。
一滴墨点从悬着很久的笔尖滑落了下来，点在了老鹰的羽毛之上。走神了一会的郑青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一点墨渍瞬间就破坏了老鹰身上那那完美的细纹。
如果是普通的画者，恐怕便会因为这个失误而抱头痛哭了。但是郑青却只是愣了一下，便又开始继续作画。他不但没有想方设法地把那一滴污点给去掉，反而是笔尖连点，在老鹰以及背景上洒着更多的墨点。
墨渍顺着笔势，形成了零零落落的雨点。墨雨成殇，砸在老鹰的灰羽上更显悲戚。但是那在暴雨之中瑟瑟发抖的老鹰，眼中的光芒却始终没有消逝。
没牙的老虎不如猫，没爪的老鹰是山鸡。
只要有了锋利的爪子，那么即使是衰老的鹰，也能有重新翱翔天空的那一天。
郑青沉思着，然后正要下笔把爪子画好，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郑先生，节度使大人有请。”
这里是沙州，那人口中的节度使大人当然便是沙州节度使，王天客。事实上，他这次前来，就是应王天客之邀为此次的万马市场镇场的。只要有他这么一个圣人在，那么过几天的黑市便能顺利进行了。当然，对方开出的酬劳也不低，正是某种可以解决他剑伤隐患的灵丹，否则不要说区区一个节度使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请他，他都不愿意动身。
有些遗憾地放下了手中的画笔，郑青淡淡地回了一声“知道了”，然后便随着那个侍卫离开了房间。
自窗外而来的微风掀起一角画卷，把那尚未风干的画给刮花了些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