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洛重新回到小院——不,此地已经不能再叫做小院了,那围墙与房屋已被拆得七零八碎,满是碎石的青砖地板上随处可见一道道凌厉幽深的划痕,马洛都不用亲眼目睹战斗过程,便知道这一场所迸射的剑气有多么恐怖。
从那一道道好像划豆腐一般的剑痕上收回视线,马洛四处张望着,终于在某块巨石后找到了首领,也就是中年人。
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身上的长衫碎成了一条条破布,正随着狂风挂在身上乱舞着,像是一条条白色的游蛇。而与身上的狼狈相比,中年人的脸上却是没有什么异常——除了脸色比往常更苍白了一点外,竟没有丝毫其他外伤痕迹。
“郑青呢?”
“在那边。”
马洛想要过去看看,却是被中年人拉了一下:“等下,拉我一把。”
在马洛震惊的目光下,中年人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站了起来,他那身躯在狂风之中摇摆不定,像是将倾未倾的木板。马洛连忙扶住他,低声问道:“伤得很重?”
“呵呵,你觉得我会受重伤么?”中年人勉强地笑了笑,然后眼帘低垂,闪过一抹感慨:“真想不到,一名圣人拼起命来时,居然也是这般厉害。”
“如果是以前还没退出剑道境界,这样的对手我可以一次打十个。”末了他又补充了这么一句,还露出了一副英雄迟暮的沧桑表情。
马洛对于他的自恋早已见怪不管,所以也懒得去接话。他扶着中年人,一步一步地向着另一块的房屋废墟走去,地上有一条暗红色的血痕自屋子外面延伸到屋子里的那半堵墙下,看起来竟是某个身体大量出血的人在吃力爬行过的痕迹,触目惊心!
走进那半堵墙下后,马洛与中年人终于见到了郑青。他此时平躺在地上,手里正捧着一幅画在仔细端详。
中年人有些讶异:“你都快挂了,费了这么老大爬到这里,为的就是看这么一副画?”
郑青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把画翻了过来,对着他们,问道:“这幅画,画得好不?”
马洛深深地看了满身血痕的郑青一眼,然后缓缓闭上眼,有些感慨地说道:“好画!”
郑青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中年人盯着那副已被墨迹和血迹打乱的老鹰,凝神看了半天,皱眉道:“看不清楚。”
郑青的笑脸顿时变为黑脸。
“不过,”中年人话锋一转,又说道:“看得出你的画功很不错,如果以后你找不到工作了,我可以介绍你去画本子。”
郑青一愣:“本子?本子也是用来画的吗?”
“哦,反正你也听不懂,就当没听过好了——话说,你都快要挂了,还理会那些小事干什么?你难度看不出我只是随口说说的而已吗?”
郑青又笑了。
“咳!咳咳!”郑青忽然剧烈咳嗽着,还吐出了一团又一团的血沫,待他再次平静下来后,脸色的苍白色死气已是多了好几分。他看着中年人,忽然问道:“在临死前,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中年人沉默了下来。
马洛也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中年人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了:“我……我可以不说么?”
“不行!”郑青和马洛异口同声地反对。
“好吧。”中年人挠挠头,然后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说实在的,其实我有部分记忆消失掉了,所以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不过,名字虽然不知道,但是我隐约还有一点印象,我以前好像是姓王的。”
“姓王的么……”郑青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些东西,然后不知为何,脑海中居然莫名其妙地浮现起了两年前,在青湖镇湖畔上的那个年轻的脸庞。
于是他终于微笑着,闭上眼睛了。
中年人看着依然仙逝的郑青,沉默良久,然后对马洛说道:“走吧,咱们去都督府大厅那和其他人会合。”
说罢,他发现马洛并没有动。马洛不走,他当然也不能走,因为他需要有人扶着。
于是中年人很不满地说道:“干啥子呢,怎么像个木头一样?”
一直紧紧盯着他的马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不是谢云流?”
“谢云流?我有说过我是吗?”
“但是你……”
“算了算了,你管我以前是谁呢?反正只要知道我就是我,就是你们的老大,那就行了。”中年人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然而马洛却是依然没有放过他:“还有一件事——你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是的,即使是马洛也看不懂中年人的目的——他组织了葬剑会这么一个全是由奇人异事构成的超强组织,但是行事却是奇怪得很。有时候他们会不远千里地跑去围杀一个退休的老贤臣,但这次却又像爱国人士一般,暗地里把大唐的眼中钉沙州节度使给清除掉,无形之中化解了大唐的一次特大危机。说葬剑会是为国为民的良民组织,这不对,因为葬剑会除了那个刚刚进会不久,天真单纯的唐二小姐外,每一个手上都沾满了无数的鲜血;但是若说葬剑会是恶势力组织,又不太像,因为他们行事很有准则,也很有底线,而且还经常做好事……
马洛简直头疼了——这样一个组织,到底该如何给他们定性?
“我的目的啊……”不知为何,在听到了马洛这个问题后,中年人却是一改往常的轻佻。他抬头看了看那黑压压的天空,任由狂风把自己身上的破布吹乱,异常认真地答道:“天机不可泄露,等以后你有机会,踏入了那个境界后,自然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现在,还是先离开吧。刚刚闹的动静可不小,光靠张议潮手下的亲兵,快要镇不住其余守卫了。”
……
……
张议潮现在有点无语。因为当那个书生说了一句“这莫非就是王天客的藏宝室?”后,所有人都好像闻到了腥味的猫一般,在昏暗的大厅里瞪着发光的双眼紧紧地围着他——
“小张,这真的是藏宝室吗?”
张议潮擦了擦汗,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平时,我经常见到他会下意识地往这个灯柱瞟上几眼,所以我猜测这里应该有什么机关。”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纷纷露出了兴奋的笑容:“百分之百是的!”
“来,让我来打开!小张你动作太慢了!”书生捋起了衣袖,然后金刚体一运,身上的手臂顿时暴起了肌肉和青筋!
只见他旋转那灯柱了大概有三圈之后,大厅的那堵墙终于完全打开了,露出了一条幽深的向下通道。书生随意握着一根火把,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而其他人也跟随在后。
当他们来到了一间大约只有二十来平凡的小房间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这,这是……!”
火把上燃烧的光线在小小的房间里折射出无数瑰丽的光芒,所有人都被那些堆成小山的金砖给晃得睁不开眼。
书生蹲下身来,随意地抓起身前那块金子,然后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一下——
金块上顿时露出一行浅浅的牙印。
“怎,怎样?是真的吗?”由于被书生的身体所遮挡,所以众人都看不清他手中那个金块。
“唉……”
书生发出了一阵沉重的叹息声,然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然而下一秒,他们却是见到书生扭过头来,看着身边的寡妇,神情有诡异地说道——
“你刚刚所说的金丝肚兜,千年翡翠耳坠,还有那个什么华裙……看来,不再是梦想了。”
在愣了一秒钟之中,小小的藏宝室里响起了众人的欢呼声,其中还夹杂着某武士那并不标准的中文:“臭豆腐!大大的有!……”
……
不过这阵狂欢声在中年人和马洛来到之后,便戛然而止了,因为他们的老大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些,都不能乱用。”
还好,由于中年人积威已久,再加上葬剑会的成员倒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内讧这种事情最终还是没有发生。在剧烈的讨价还价之后,众人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财宝七三分,你们一起均分剩下的三成,那七成我得另有用处。”
然后,发现众人的脸色不是很好,中年人笑着摇摇头,又说道:“别露出那副表情,就算只有三成,但粗略估计应该也有好几万两了,够你们去万马市场玩玩了。”
“切,只能玩玩,又不能买东西,有什么用处啊!”寡妇很是不满。
“买东西?”中年人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而他的眼眸里更是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去万马市场,还用得买东西么?想要,直接拿便是了。”
不用钱?直接拿?众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中年人再补充了一句“准备好大的麻袋”后,他们才终于明白了中年人的意思,每个人的眼中都是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葬剑会从来都没有去抢过别人的东西,哪怕是杀了人后,也是没有掠夺死者财物的习惯,因为他们觉得那些不干净。但是不抢,不代表他们不敢,而只是不屑和不喜欢而已。但抢劫黑市又不同了,对于这种黑吃黑的行径,他们可没什么心理包袱。
更让他们兴奋的是,这个黑市还是普天之下规模最为高档的,难度当然也不低。但是越难才越有挑战,不是么?
在安抚好了众人的情绪后,中年人转过脸去看着张议潮,说道:“王天客小金库里剩下的七成财宝,就归你拿了。”
张议潮并没露出兴奋的样子,反倒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的意思是……”
“是的。”中年人点了点头,“你应该还有一些剩下的亲兵吧?把他们聚拢起来,然后慢慢地用金钱蚕丝收编剩余那些,不服的,直接驱逐……不,还是杀掉好了,杀鸡儆猴自古以来一向都是很有效的。”
接着,他又说道:“等你成功地掌握了整个沙州城后,就可以……向河西其余十州出兵了。”
攻占河西十州?
饶是张议潮一向心性坚定,在听到中年人这个计划后,也是不由得脸色潮红,眼中闪着激动和兴奋的光芒。但是中年人的话可还没说完呢,在顿了一下后,他又说了:
“至于收复十州之后,加上你自己的这个沙州,就全部捐给大唐朝廷吧!”
捐给大唐?!
这下子不止张议潮了,连其他在场之中无意听到的成员,都是目瞪口呆……
“没错,河西十一州,这些都只是投名状而已……这都是为你进入那个高堂之上而准备的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