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人复杂的目光下,谢语独自一人走到了城门下,抱剑静立,身上的布衣随着那吹过隧洞的风沙而微微飘扬。
老军曹站在城门墙头,用力地压抑住那悲凉的情绪,开始给众人下着各种繁复的命令。
咚咚咚咚……
古城里的沙尘开始跳动,一些人看着自己的刀尖在微微抖动着,不知是因为那地震还是因为自己恐惧?
生死当前,又有多少人能够镇定地下来?就连老军曹这样见惯战场之上生死的老兵,也是惊觉自己握着刀柄的手心不知什么时候被汗水所浸湿。
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与紧张那般,老军曹用力地挥了挥刀,指向了城前大地上,那一千余名已快要踏进一箭之地的吐蕃先头骑兵,坚锵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古城的城头之上——
“众将听令!各人找好掩体,没我命令,不得擅自起身拉弓!”
一千名士兵算是有点经验了,虽然紧张,但绝大部分都按照老军曹所说的,纷纷靠着掩体隐藏了起来,而反观那些来客们,却是显得有些笨拙,即使是那成名已久的江湖好手,那站位也是乱得一塌糊涂,老军曹已经懒得去说什么了,最后只吼了一句“你们自己见机行事”便不再理会了。
重新扭过头来,看着那群越来越近的骑兵铁流,老军曹默默地在心中念着:“忍忍吧,还没到最好的时机……等下,我会送给你们一份大礼的!”
……
马蹄隆隆,刀光蔽天。
吐蕃先锋骑兵们已进入距离城门不到一箭之地的位置。
正率领着先锋部队冲锋的耶忽儿忽然觉得很不对劲——自己这边都这么大的声势了,对方怎么还没出现动静,依旧让那城门大开?
他不是没想过对方有埋伏,对方那三面临渊,仅一面与外面大地连接的结构导致这孤城变得易守难攻起来,再加上唯一的进城口宽不过三丈,很容易就让人联想起了请君入瓮的成语……可是,那又如何?
就好像他们主帅尚恐热所想那般,以十倍于敌军的人数,对方就算有陷阱又如何?如果攻个小城还那么郑重其事的话吗,恐怕被他那个老对手尚婢婢知道都要给笑死了。
耶忽儿身为尚恐热手下一员大将,打仗的经验自然少不了。他知道对方肯定在城门后设防布陷阱,也知道对方肯定在城墙之上布下弓兵,甚至还知道尚恐热主帅要他进行强攻,就是隐藏着削弱一些他的兵力作为惩罚……
一千弓手……就算是一轮齐射,自己这里至多也就损失不到三百人而已。
还余下七百铁骑,这对于耶忽儿来说,已经够了。
他看着那已近得可以看清被风沙磨砺过痕迹的城墙,内心的热血在逐渐地沸腾。
而站在城墙之上的军曹,却觉得自己身体的血液冷酷无比。
他的头脑冷静得异常清晰。
在掐准对方收拢前端骑兵准备强冲城门之际,他狠狠地挥一挥刀,大声喝道:“举弓!上箭!”
城墙之上,紧绷的弓弦声纷纷拉扯着,如街边瞎子凄厉嘶哑的二胡,也如众人紧绷的心情。
“仰射,放!”
砰!砰砰呯!
正在策马冲锋的耶忽儿忽然觉得视野变得有些昏暗。他抬起头来,眼里满是遮天蔽日的黑点。
“注意规避!!”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们纷纷紧伏在马背上,尽量让自己的身体都蜷缩在马身之后。那黑点在众吐蕃骑兵的眼中越来越大,还带着如同大漠狂风那般的呼啸声,然后纷纷从他们的身边,耳边,带着呼啸与血肉,狠狠地斜插在大地上。
城门之前的大地上如同下了一场犀利迅猛的大雨!
当这一场大雨终于暂时性地歇息后,耶忽儿的先锋队已少了百数之人,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收势不及被前方倒下的骑兵马匹所摔绊,从而摔成一片肉泥。
老军曹有些失望地用家乡话骂了一句脏话,但却也明白,一千箭矢带走一百米骑兵的性命,是很正常的情况。只不过,人总是有些期望的,尤其是面临生死之际,当然更希望能爆发奇迹。
“如果能一次性把面前这一千人都干掉,那该多好啊……”拼命地把这么一个不切实际的意淫念头给驱逐出脑袋,老军曹沉下气来,再次指挥着众人,准备开始第二轮的齐射——
“上箭!——”
……
耶忽儿此时很是兴奋。
他伏在马背后,随着马儿撒腿狂奔的节奏微微地起伏着,耳边满是大风的狂啸声与箭矢撕开空气的尖锐声,偶尔几支流矢朝着他飞来,也是被反应敏捷力量奇大的耶忽儿给轻轻地用弯刀拨弄几下,便改变了去向斜插在地。
他此时虽然距离城门还有三百多米处,然而他们锋队的最前端,却是距离那城门不足百米了——只要他们有人成功地冲进城里,那么那些只会躲在城垛后玩弓的士兵们,便与砧板之上的鱼肉无异,只能乖乖地等待他们用屠刀来宰割了!
“冲进去!碾碎他们!!”
冲在最前端的十余骑已经快要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在哇哇嚎叫着——尚恐热的军队一向有一个规矩,在攻城战中,谁要是成功地第一个冲进城门,那么事后自然便少不了各种丰厚的奖赏以及升迁!这十余骑在箭雨之中幸存下来,并冲在最前方的骑兵们,当然便是最接近这次奖励的人了。
加速,加速,加速!
被鞭子劈得血肉模糊的战马眼眸里暴起血丝,如同癫狂的野兽一般,嘶叫着再次加速奔袭!一直被若有若无的风沙所掩盖的城门隧道,终于清晰无比地显露在最前方的那两骑骑兵面前……
“那是?”
一名神情冷漠的中年男子,正握着细剑,站在城门的最中间。
虽然被面前这有些诡异的现象给迷惑了一下,但很快地他们便回过神来,带着残忍狂妄的笑容,马匹在城门下狂嘶,刀光在光线不是很足的隧洞里闪亮着——
“撞死他!!”
马匹如狂风一般疾驰而过,成功地冲过了城门。
没有任何阻碍,没有任何动静,最前方的两骑吐蕃人感觉自己的刀光好像劈在了空气之中。
“怎么回事?”
他们觉得很奇怪,回头看了看,只见到谢语还站在那城门远处,身上的衣抉被狂风带起而飘动不止。
然后,这些骑兵们猛然地生起了一丝不对劲——那是在习惯了无数年骑马,所察觉到胯下马匹传来的不对劲的感觉。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身下的马匹突然哀鸣一声,然后就这样一股脑地朝着前方地面摔倒了下去,在地上滚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由于先前那奔袭的速度太过迅猛,马匹倒下后被拉扯的马腿甚至露出了白色的肌腱!
坐在马匹之上的吐蕃骑兵们,反应慢一点的,便被马匹连着人一起摔成了一团肉泥,而反应快的,在险之又险地从马上跳下来狼狈地滚几圈后,也是面色苍白地发现四周已有无数刀剑出鞘的人正等待着他……
咔嚓,咔嚓……城门内部的小小场地上,瞬间被骑兵们的鲜血给染红了一片。
在清理掉那十余名闯进城的吐蕃骑兵后,霸刀山庄的庄主看着地上每一匹马的膝盖上都出现的,一道道清晰无比的血洞,看向那个站在城门下的背影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赞叹——
“砍人,不如砍马么……”
谢语在面对那些骑在马上,明显有着高度优势与速度优势的骑兵时,他没有刻意去追求杀死那躲在厚厚皮甲里的士兵,而是踩着飘渺而诡异的步伐,躲开迎面而来的一片片刀光,然后在对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朝马匹的膝盖,眼珠,大动脉等处,轻轻地留下一道伤口。
他的出手很轻柔,也很准确。
当剑刃斜切进肉的尽头即将碰到骨头之际,他便已抽出剑刃。就连那被刺了一剑的马匹,在惯性地奔跑了好几步后,才猛然感受到身上要害的剧痛。
谢语的剑法,从来都是注重一个字——准。
论速度,他是快,但江湖上却多的是比他出剑快的天才;论力量,他也不如那些莽夫的力气大。他之所以能以并不是很出色的身体素质屹立在风云榜的前端,靠的,便是自己那惊人的直觉与准确无比的剑法。
他可以在苍蝇飞过的时候,削掉它的翅膀而不伤到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可以在对方说话的时候,直接把舌头割掉而没有碰到牙齿等其他部位。
对于刺中高速奔跑中的马匹的膝盖这种举动,很多人觉得根本就是天荒夜谈,但是谢语就做到了。当然,他也可以选择直接用剑劈断马匹,但是这样做无疑要消耗很多的体力,也容易使他那把细剑变得迟钝和卷刃。
谢语就好像一个精打细算的吝啬掌柜一般,能出一份力气便能完成的事情,就不绝出多半分。
因为城门外,还有着潮水一般连绵不断的骑兵。
他必须得让自身每一分的力气,都用在该用的地方上。
嗒嗒!嗒嗒!
马蹄如骤雨般回荡着,前方再次出现了吐蕃骑兵的身影,如海浪一般连绵不绝。
他就如同在大江狭窄的收缩口之中一颗顽石,拼命地阻挡着激流的前进。每一骑冲过来的骑兵手中握着的刀锋,都是不可思议地劈在空气中,然后擦身而过,再伴随着倒地的马匹狼狈地摔进了候在城门里面的刀光剑影里。
一个,五个,十个……
城门内的尸体逐渐堆成了小山,而谢语依旧在面无表情地挥着剑。
他身上的布衣,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猩红一片。
宛若在尸山血海当中绽放的红花。
站在不远处的宣宗看着那个被血染红的背影,对身边的马元贽赞叹道:“古人有‘一剑曾当百万师’一语,现今用在谢语谢公子之上,亦为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