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城门处因为谢语一人之力,变成了一处绞肉场。那些如潮水一般的骑兵铁流被这一把悬在入口处的利剑所挡,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缓慢而凝滞起来。
“射!给老子狠狠地射!”
站在城墙之上的弓手们大喜过望,不停地向着那大片被堵塞在城门下的骑兵们挥霍着他们腰间的箭矢。那在一片又一片的箭雨之中不停地大片大片倒下的身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割麦子这个农活。
只不过相比起割麦子,这要显得血腥得多,因为那倒下的,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耶忽儿混在那大批骑兵当中,神情漠然而冷酷,仿佛没有见到身边那不断倒下的同僚。
忽然一声长啸在战场之中响起,那些策马不前的骑兵们立即就明白了,开始沿着这片南城墙四散开来,每个人都做着同一个动作——
抽弓,引箭。
这种短弓没有守卫军那种长弓的射程远,但却胜在快速简便。当城墙头上的一些长弓手连忙把箭头对着那些策马奔跑的骑兵时,对方却已经在马上射出了两箭以上!
“啊!”
在双方的对射之中,一些人突然惨嚎着然后一头栽下城头!
开战至今,城守军们终于出现了减员!
虽然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与城垛的掩护,而对方在颠簸的马身上也不可能有多准的准头,但是,守军自己这边人少啊!对方或许挂掉几人才换上城守军一人的性命,但是在老军曹看来,却是一点也不划算——要知道对方还有差不多一万多的人马没动呢,如果这里就折损掉大半人马的话,那后面还用打吗?
“混蛋!”
老军曹又一次射出一箭,带走某个骑马绕着城墙横跑的骑兵后,熟练地重新蹲下来。一支支利箭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掠过,躲在城垛之后的老军曹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
他想要重新从腰间的箭筒抽箭,却是落空了好几次才勉强抽到。
老军曹看着自己那张因为拉弓太频繁而不自主地微微抽搐的右臂,眼里终于闪过一丝绝望——
他只是一个老军人而已,能够指挥至今而还没出现太大的纰漏,靠的是几十年在沙场上滚打爬摸积累下来的经验。但要让他想出如何以一千多的人数战胜一万大军,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是,那又能怎样?他又不是传说中的那种仙人,随便一剑就可以破开山河,也不是手握羽扇的孔明,以一座空城便可退敌……
看着身边的同伴接二连三地倒下,老军曹老泪纵横,已开始萌生了绝望。
然后就在此时,一个绑着双辫,神情冷漠的小女孩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箭雨纷飞的城头之上,正来到老军曹的身边对他说道:
“我需要一支掩护用的精英小队。”
看着那个身高不过一米五,连胸部都没有发育的小女孩扶着一把普通铁剑,眼眶微红地站在他面前说着不着边的胡话,老军曹忽然觉得这世间很荒诞。
……
……
在城头不远处,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正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看热闹。每当有流矢飞来时,那个矮小的女孩随便伸出一根葱白细滑的食指轻轻作势一弹,那呼啸而来的箭矢便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所挡一般突兀地弹飞开来,然后插满了两人附近的城墙石砖上。
老头有些心疼地往城里某个小屋方向看去,说道:“这么多宝剑都带不走,太可惜了……”
女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小命要紧还是钱要紧?”
老头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两样都重要!”
“……那你自己回去,抱着那堆废铁等死吧!”
老头一惊,连忙抱着女孩那纤细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我错了!神仙姐姐请带我走吧!”
“哼。”
老头见对方虽然脸色不悦,但却没有拒绝后,终于松了口气。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这个据说是藏剑师祖辈的女孩虽然冷面冷心的,但却是个言出必行的守信人,既然对方没有拒绝,那么自己的小命应该无忧了。
“对了,你怎么不直接去取了那群吐蕃骑兵的首领的脑袋?只要他一死,这场战役应该就小很多压力了吧?”
女孩指了指那些守兵与江湖人士,冷笑不已:“我与那些人又不熟,一些家伙死了更好,我为何要出手帮他们?”
“更何况,我虽然是圣人,但想要在千军万马之中,高手环伺之下取一个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大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不定还会因此而受重伤。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干嘛要做?我又不是我师姐那种单纯的傻妞……”
女孩正说着,忽然发现老头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是被流矢射中了吗?
不对……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老头依旧屁事都没,还是好好的,只是身体有些僵硬而已……
他似乎在微微颤抖?
女孩顺着老头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城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是那个指挥的老军曹所在的位置?
此时,那个老军曹的面前正站在一个和她差不多体型的女孩,柔顺的白发随着大风在微微飘动。不知为何,当女孩看向那个白发女孩的身影时,竟隐约有些熟悉。
她身边的老头终于回过神来了,正颤颤巍巍地说道:“是,是剑奴?!她不是在剑池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来追杀我们的吗!”
“不……”女孩在眯着眼,仔细打量半天后,才微微露出了笑意——
“那个不是剑奴,而是我的师姐,叶云依。”
……
……
就在小师祖登上城头的十分钟前,她正与我说着话。
“剑我已经抢回了,叶君和叶念都拿着吧,反正看现在这情况,是卖不出了。”我拆开剑匣,把那一白一蓝两把剑分别递给了那兄妹俩。
然后我看向了钱师弟,问道:“钱师弟,我的剑呢?”
“哦,在这里。”他连忙把离歌剑还了回来。我接过剑,挥了几下,很是满意。
果然还是自己的剑好啊,像先前那般生锈的烂剑,连个剑匣都砍不断就碎掉了……
一直站在一旁不出声的小师祖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沉默不语地看着我,小脸满是苍白。
我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这也是为了自己而拼命。”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你到底想怎样做?”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下,那个浑身血衣、已快要站不稳的谢语,说道:“我准备去接他的班。”
小师祖捉着我衣袖的小手又是苍白了好几分。
她忽然骂道:“你只是一个不成才的垃圾,装什么英雄?那些重任不是你该担上的……”
“小师祖,别闹脾气,你不小了。”我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说道。
她眼中开始淌下了两行清泪。
咬了咬牙,小师祖忽然说道:“要不,我去刺杀敌方的大将,这样他们或许就会退兵了……你还是不要去守城门了吧……”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已经是近似哀求。
我却是摇摇头:“刺杀,或许会成功让他们退兵,但是守门,却也是必要的……不然就算你成功了,那些已经冲进城的吐蕃人,一样可以把里面的其他人都给屠戮一尽。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我面前发生吧?”
说罢,我弯下身来,轻轻抹掉小师祖脸上的泪痕,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终于把把憋在心里很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小师祖,等这一仗打完,我们就回藏剑山庄成亲吧!”
小师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突然紧紧地抱住我,把头深深埋在了我的怀抱里。
“我不准你死。”
“我不会死的。”
“你若死,我也死。”
“小师祖,不要说胡话。”
“这不是胡话,这是我的誓言。”
我努力止住眼鼻之中的酸意,对她说道:“那,这也是我的誓言。”
说罢,我轻轻把她推开,然后提剑向着城门处走去。
……
……
谢语第一次觉得自己手中的这把细剑是那么的重。
他不知道自己割开了多少匹马的动脉,也不知道自己戳穿了多少对马腿的膝盖。自始至终,他都只是机械地,重复地——出剑,抽回,出剑,抽回……
一开始,他还能轻松地躲避着那些来自马匹之上的刀光,但在之后,他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沉重,沉重得连自己都有些站不稳了。
身上的素袍被鲜血染红,分不清哪些是马血,哪些是吐蕃骑兵的血花,还有那些是自己身上的伤口处渗出的鲜血。
谢语不是神,也不是圣人。他虽然已经已经尽可能地躲开那些劈向自己身体要害的刀锋了,然而一些毫无规律的刀气,还有那些自外面射来的冷箭,还是在他的身体其他部位开了无数的小口。像这样的小伤口,谢语平时根本不在乎,就算不上药过了一段时间也会自动愈合了,然而他此时身上却不止几道——
而是上百道。
嗡鸣一声,他再次吃力地躲开两片刀光,然后想要给对方座下的坐骑来上一剑,但是这一次却是刺了个空——
那两匹成功闯进城内的骑兵很惊讶,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居然不像先前那些先驱们倒了下来。
谢语也很惊讶,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出剑,却刺了空。
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虎口已经裂开了无数血痕的右手,谢语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到此为止了么……”
他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耳朵里回响着的,是前方再次靠近的,雷鸣急雨般的马蹄声。
呜!——
一道剑光突然自城内迸射而出,在把那两骑冲进城里的骑兵削成两半后,再次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越过摇晃不定的谢语,向着他身前那一批骑兵斜裂而去——
城门前如潮水般拥挤着的骑兵瞬间齐刷刷地倒下了一片!
谢语努力撑开那沉重的眼袋,抬头瞥了一眼,发现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他的身前。
短发,黑剑。
我背对着谢语,平静说道:“该换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