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道(上)

作者:墨雨成殇 更新时间:2015/10/1 21:11:59 字数:4257

老头披着一身江湖人最为常见的白袍,腰间配着一把带着鞘的古旧青峰,一个只有拳头大的小葫芦。

和传说中那些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不同的是,老头一点也不驼背,腰杆子挺得直直的,而且衣服也挺干净的。郭巧儿看着这个几乎要跪下求她收下诗集的老头,有些犹豫地又再次拒绝道:“老先生,虽然你一番好意,但是我是粗人一个,看不懂书中的什么风花雪月啊……”

“不,这里面可不止风花雪月,还有着泱泱华夏的大好河山,有你从没想象过的天外仙境……当然,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着我养的浩然正气!”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是,我真的不会字啊……”

“无所谓,就让你那个老相好,哎,就是那个叫叶卿的小子,让他读给你听呗!你就当是替老人家我完成一个心愿吧!说不定没过两天我老人家就嗝屁了,可是会遗憾终生的啊!”

说着说着,老头就突然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吓得郭巧儿连忙伸手去扶着他,一边扶一边还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喂喂老家伙你可别讹我啊你看我一身粗布破衣的明显就是丐帮打扮就算讹我也没什么油水的啊……”

老头悄悄眯开半边眼,气若游丝:“只、只要你答应我,收下诗集……”

“好好好,我收下就是了!”

老人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

……

……

“娘子,我们去哪?”

在离开楼中楼后,小师祖回去咱们的小院子里,抱出了那四把剑。面对我的疑问,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话:

“剑冢。”

“剑冢?去哪里干嘛……”我正随口说着,忽然看着她,眼神暧昧。

莫非,她喜欢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露天之下做那个……

“你想哪里去了!”她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纤纤素指又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掐痕,“我们藏剑师祖有个规矩,凡是成亲的女弟子,必须在成亲之后来这里祭剑,随便哪天都可以。反正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就去完成这个传统吧。”

“祭剑?这是什么奇怪的习俗,我怎么没听过啊。”

“这是当初建造剑冢的第一代老庄主叶孟秋定下的规矩,意思是说,来剑冢祭拜,一是为了让弟子们不忘先辈的荣光,谨记自身责任;二也是以此告慰在天之灵的先祖们,表示一下咱们山庄依旧香火繁盛,后继有人;而三则是……”

“三就是求子吧?”我抢答了这一句。

小师祖脸颊略股一丝绯意,难得地没有否认我的话,而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捉着她的小手,促狭地笑道:“放心,以后咱们生一窝,最好生十几个才好!”

小师祖白了我一眼:“咱们又不是猪!”

看着她风情万种的小女子情态,我心情大好,接过她抱着的四剑,狗腿子一般地献殷勤:“娘子,抱剑这种粗活,就让我来干吧!”

……

越过在门口看守的几名弟子,我回头朝他们挤眉弄眼,他们也是报以暧昧的眼神。来到依山观澜阵前,小师祖顿住脚步,正想提醒我运起“问水山居”剑诀,却发现我早已轻轻松松地踏在了阵法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小师祖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是什么也没说,继续前行,而我则抱剑随后。

祭剑台上依旧静谧依旧,没有一丝杂音。如果是夏震谷或者春晖谷的话,虽然安静,但终究还是有一些虫鸣鸟飞的声音,就算是万物寂冷的冬谷,也有那簌簌的飘雪声,润物于无声。唯有这个被四谷包围着的祭剑台,除了四周那棱怪险峻的石壁和毫无遮挡的天空外一无所有,冷清得很。

我从以前起就对这个死气沉沉的祭剑台很不感冒。即使是当年和小师祖在这里修行起居时,也是慎得慌,总觉得这里是整个剑冢最为阴森的地方。

小师祖曾说过,这里在很久之前曾是铸造兵器的场所,但因为时常发生铸剑师在打造神兵的过程中突然失心疯然后自刎用鲜血灌注神兵的诡异事故,所以第二代庄主叶英决定把铸剑的场所搬迁到了庄内其他地方。从那以后,直至今天,都很少再发生过如此诡异的事情了。

也就是小师祖之前那心如止水一般的心境,才能安然无恙地在剑冢里呆了几十年而没发疯。

来到祭剑台的正中心处,小师祖停下了脚步。她从我怀内抱着的那四把剑中,轻轻抽出了“金蛇”,一手握住,而另一首却伸出纤纤食指,指尖在锋利的剑刃上轻轻抹过,淡金色的剑身上顿时淌着一道殷虹的血痕。

“哎?娘子你干嘛,怎么割自己的手指?”我很心疼地想要去阻止她,她却是摇了摇头:“不妨事的,这是传统仪式,反正就流点血而已。”

说罢,她便反手一握金蛇剑,随意地插在了剑台之上。

如此类推,她相继把其余三把剑用指尖鲜血涂抹,然后与金蛇剑一起并立着。

在做完了这些事情后,小师祖正想跪下拜祭,忽然却是被我拉住了小手。没等她反应过来,我便把她那根还淌着鲜血的食指放入嘴里轻轻吸吮。

“不弄点口水涂抹伤口,容易发炎。”

听着这话,她眼眸异常明亮,娇俏的脸颊浮起一丝红霞。

就在我们两人眉来眼去之际,谁都没留意到,那四把插在剑台之上的剑刃,却是开始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红光。

……

万里之外的地底之下,那名万剑跟随,开湖而行的黄袍女子,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遥望着扬州西湖方向,倾城的容貌勾起一丝冷笑。

忽然,那耸立在女子身侧两旁的水墙荡过一圈圈涟漪,而她身后那如同漫天飞蝗的飞剑,也是好一阵抖动,剑身翁鸣。

在她通往远处那道黑暗处的半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

一老头披着破旧道袍,手持一杆白幡;一中年男子腰佩两剑,负手身后,也是一派宗师的气象。

看着这两个横在了她的前方的身影,女子的冷笑顿时更盛几分,如三尺冰寒。

“王遗风,吕洞宾,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倒自己上门送死来了。难道你们以为躲了一百多年,就能追上我了?不自量力!”

吕洞宾神情平淡,不发一言;而中年人却是轻笑一声,丝毫没有在意那女子身上的滔天杀气,而是低头摆弄了一下自己配在腰间的两把剑,轻轻说道:“有些事情,总得试多几次才甘心。”

被中年人抚着的剑还未出鞘,便开始鸣嗡个不停。

……

……

西湖畔,杨柳下。

看着那个女子将信将疑地捧着诗集离开,老头倚在柳树下,掏出腰间的那个酒葫芦,小酌了一口,意甚满足。

“江山代有才人出……嘿,老谢啊,你说的这句话,直白是直白了点,可也说得很对呢。未来可是这群年轻人的舞台,我们这些老家伙,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就行了,可不能霸着茅坑不拉屎。”

“死就死呗,反正只要给后辈们扫清那道路,始终会有那么一天,会有人捡过我们扔下的剑,然后继续前行的。”

“老天爷啊,命运这种东西,可不是一成不变的呢,要不然也太无趣了。”

自言自语地念叨完那几句话,李白便重新把那酒葫芦给盖好口子,重新悬回腰间。

他轻轻踏出一脚,清风微拂,杨柳下空无一人。

而下一秒,就连那些守在谷口的藏剑弟子们也不知道,有一名不速之客出现在里面的依山观澜阵阵前。

李白一袭白袍,伫立在那剑阵面前,悬在腰间的酒葫芦晃荡个不停。那代表了大唐数百年风骨的脊骨挺得比任何年轻人都要笔直。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

……

我正抱着那四副空剑鞘静立在一旁,等待小师祖完成祭剑仪式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娘子?”

她背对着我,席地而坐,没有反应。

我稍微绕了一下,走多几步来到她的侧面偷看,发现她此时正闭着双眸,神情漠然。

然而更令我惊讶的是,小师祖的身体忽然又产生了一些变化——她那成熟饱满的娇躯正在逐渐缩水,很快便缩水到以前那样的十二形态,那身鹅黄长裙更是慢慢滑落,露出了小师祖稚嫩雪白的香肩。

“怎么回事?祭个剑而已,为什么还要变回萝莉形态啊……难道那些藏剑先辈们都是萝莉控?见到了小萝莉祭拜才会高兴?”我暗自嘀咕着,然后走近小师祖,想要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替她把长裙穿好。

嘭。

一道锋利无匹的剑意突然自她体内迸射出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那凌厉的剑意瞬间穿体!强劲的力度甚至把我整个人都给刺得倒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到了祭剑台四周那石壁上!

啪啦啦……被撞出一道蛛网裂痕的石壁不住掉落着碎石子。我灰头土脸地半躺在石壁下,捂着肚子,指缝间不停有鲜血溢出。

艰难抬头,我神情茫然而震惊地看着祭剑台中心那个娇小的身影,苦涩说道:“娘子,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小师祖重新站起身来,那条相对现在的她而言显得有些过长的长裙被她随意撕开裙角,然后随意绑在身上,让那长裙不至于全部脱落而春光乍泄。我本来还想调侃一下这个奇怪的打扮是由哪个巴黎设计师弄的,但是当接触到小师祖那冰冷的眼眸时,我却是不由得浑身一寒。

冷,实在太冷了……

我从来没见过小师祖这样的神情——就算是当初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她那佯怒的冷面,也没现在这般冷漠。

不,不应该叫做冷漠,而是藐视才对。就好像是万物之尊的人类,在轻轻踩死一只蚂蚁时,那种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木然和漠然的表情。

人对于蚂蚁来说,无疑是跨越了无数阶级的,如神一般高高在上的存在。而如果当把人类当作是蚂蚁的地位的话,那么那个比人类还要高出无数阶级的存在,又是什么呢?

小师祖来到我身前,那矮小的娇躯,第一次显得如此高不可攀。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眸说不出的漠然。

“蝼蚁。”

我捂着剧痛流血不止的伤口,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小脸,只觉得内心绞成了一团,说不出的疼痛。

“这他妈到底算是什么回事!”

我内心在狂烈地撕扯着,想哭都哭不出来。

小师祖好像一点也体会不到我内心的痛苦一般,神情依旧漠然……说得也是,就好像人类在踩死一个蚂蚁前,怎么可能会去感受那只蚂蚁的心情呢?

于是,她轻轻抬起那只在前几晚还被我捧在手心里亲密接触过的右脚丫,然后往我身上一踩——

山崩地裂!

被她踩了一脚的坚硬地板顿时凹陷下去,露出一道深可半丈的大坑。那大坑里更是布满无数细小的裂缝,如同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延伸开来。

如果我被这一脚踩中的话,说不定早就变成一团肉酱了吧?

但是幸好,在她抬脚的那一刹那,一道清风轻轻地吹进了剑冢里。

一袭白袍,随风潜入祭剑台。

小师祖微微一怔,低头看了一下脚板底那以她为中心四散裂开的深深裂痕,歪了歪脑袋,似乎有点想不明白那只蚂蚁到哪里去了。

“等你很久了。”

听到声音,她扭过头来,看着祭剑台的另一处,除了刚刚那个快要被踩死的“蚂蚁”外,又多出了一个人。

小师祖冷笑一声:“蜉蝣。”

李白看着小师祖,豪情万丈,哈哈大笑:“蜉蝣尚能撼树,吾辈又何尝不能……”

“逆!……”话都还没说完的李白,忽然好像被火车头撞飞了的可怜路障一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还夹杂着几声哀嚎。而本来还站在十丈开外的小师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刚刚所站的位置,手上还维持着出拳的动作。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还有李老头,你出场那么拉风,好歹先坚持一下啊,怎么一拳就被小师祖给砸飞了!

我神情茫然地看着李白跌落在远处,然后心有余悸地重新把目光收了回来,看着小师祖那漠然而又神秘莫测的侧脸。

只听得她嗤笑一声,冷笑道:“想要撼树?”

嘲笑完毕,她又再次把脑袋扭过来,看着我。

我悚然一惊,不知所措。

她眉头轻皱,又说道:“蟑螂!”

虽然这个时候实在是很严肃很沉重,气氛也是十分紧张,但是我听了她的话语后,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喜欢变着法子来称呼别人为虫子?娘子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昆虫学家了吗?”

小师祖一怔,第一次露出了冷漠以外的神情,大怒:“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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