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巧儿捧着那本皱巴巴的《李白诗集》，神情恍惚而茫然。她的面前蹲着一个看不清具体年岁的青年，明明皮肤细嫩得比她这个姑娘还要更雪白，然而那双眼眸却好像看过了千年风光似的，沧桑之中蕴含着一丝漠然。如果此时我在这里的话，大概会觉得，这人的眼神和那附身在小师祖身上的“天道”，真的很像……
就在不久前，接过那个无名老先生赠送的诗集后，郭巧儿正想往回走，却是被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青年给拉住了，非要向她讲解一些故事。
“既然他选择把传承留给了你，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吧。”
郭巧儿捧着诗集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紧几分。
“那个把诗集给我的老头，到底是谁……”
这青年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不是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吗？”
这人随意地蹲在河畔，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感觉像是一个普通而无所事事的小青年。但是从他嘴里说出的一些事情，却是令郭巧儿瞪大了双眼。
“他以前行走江湖时，豪情万丈，总觉得以手中的笔与抱负便能快意江湖……呵呵，那时候的他，总是有着一股书生意气的，死板，一根筋，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或者应该说是单纯比较适合吧？后来，他以双腿踏遍整个华夏大地大部分的地方后，才发现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如意。他曾亲眼看着妇孺被人无辜杀害，也曾见过所谓的高手大侠欺男霸女，将门子弟横行霸道……世间有太多的不平事，但是他除了写诗和怒叱外，还能干什么？于是，终于在某一天，他拿起一把从铁匠铺里买来的不到三两钱的铁剑，开始习武。”
“那时的他，早已过了习武打基础的最好阶段。一般来说，六岁至十六，是淬炼体魄，锻炼体脉气脉的最好时机，当然，那些绝气之体又另说……不过他很幸运，先是拜到了当时的一代剑圣裴旻为师，学到一手好剑气，后来先渡黄河，又徒手攀越有着天险之称的蜀道，九死一生，终得是捅破了那一层薄纸，成功进入圣人境。他师父裴旻也说过，若是只论剑气与剑招精妙，他还远远没有全部继承剑圣的武艺，但是相比起他的师父，他却更有一层与生俱来的特质，这个特质，就是他心中一股酝酿着的那股不平意。”
“腹腔内有不平，才会有勇气举起那手中青锋，才会想要一股脑地把那对天地不仁的怒意迸发出来，直抒胸臆，不吐不快！”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嘿，李白这一剑，不知道能不能给那人造成一点麻烦呢。”
……
……
我捂着肚腹的那道伤口，右手单握离歌剑，把那如形随影的寒翼剑给格挡住，但就在此时，却是忽然听见了大河奔腾的咆哮声。
真是见鬼了，这个地方哪里的大江河啊！
我下意识地往那边瞥了一眼，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眼了——
白虹贯日，
长剑挂河；
奔流咆哮！
你们是在拍电影呢！哪来的那么多五毛特效！
但是那强劲的把我一身衣服都吹的猎猎作响的气势，却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如同奔腾不止的大河，剑光一往无前地朝着小师祖而去，而李老先生那沧桑的声音则是回响在天地之间——
“这世间一切的不平意，天道，你敢接吗！”
天道，你敢接吗？
何等的睥睨和霸气！
天道不公，他便敢举剑向天。
一怒，为苍生！
一直以来都是用看低等生物的目光俯视一切的小师祖，眼眸中终于闪过了一道亮光。
“呵呵。”
……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下，又仿佛只是错觉，根本没有停止过。
奔腾而去的黄河剑势瞬间便吞没了小师祖，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前冲。轰隆数道雷神响起，却不是那晴天打雷，而是因为狂啸的大浪冲倒了小师祖身后那剑冢的石壁。
如石崩山摧，被暴涨的滔天洪水冲破那长堤一般，一溃千里。
数名在听到了动静后的守门弟子慌张赶来，恰好看到那那洪水滔天冲破石壁席卷万物的一幕，纷纷怔在原地，半天不能言语。
最终，其中还是有人反应了过来，对其中两人吩咐道：“你们去通知三师叔和其他人！我们去帮小师祖！”
无论怎样，这些弟子的第一反应都是去帮小师祖。
然后他们正想拔剑上前，却见到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朝他们滚过来，一边滚一边还喊道：“快让开！你们快去把叶卿和我老爹叫来，还有那个白头发的老小子！”
这几名弟子认出是我后，连忙扶剑上前，问道：“师祖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师祖公，这显得我很老耶！”
“哦，好的，师公祖……”
“屁的施工组！”
“那……叫师祖夫？”
“失足妇女？……随便你们好了！”
“好的，师祖夫……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咱们是闹着玩的……我靠！”
话没说完，我顿时又是一个扭身，踉跄几步，躲开了寒翼剑的又一发攻击。才刚刚被劈碎的乱石被剑气笼罩，顿时飞速凝上了一层薄冰，几个靠的比较近，被剑气影响到的弟子更是惊慌失措地看着那寒霜瞬间就爬满了自身的靴底，吓得连忙跳开躲开。
一个弟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师祖夫，那，那把剑好像不太长眼啊，你，你们真的是在打闹而已嘛……”
“呵呵，当然……啊！哦！我的屁股！”
噗嗤一声，把那那把刁钻阴险的寒翼剑从屁股后拔出，我的神情比哭还要难看。没等我抓稳，这把剑又再次挣脱，在半空兜了几下，这次居然是朝着我的“小兄弟”方向来了！
狼狈躲避我的终于忍不住朝他们大吼着：“还磨叽什么，快点去搬救兵啊！再不快点你们师祖就要守活寡了！”
几人如梦初醒，大概也看出了小师祖此时那边的交战根本容不下他们插手，只得咬牙转身跑开。
我转过身去，看向那个被黄河剑势所淹没，看不清身影的小师祖方向，心里咬牙默念道：“小师祖，你等一会，我马上就把躲在你里面的那个屁天道给弄出来！”
……
……
剑气所化的大河终于消失无形。
小师祖依然站在原地，身上毫发未伤，但奇怪的是，她的身形却是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违和感。
轻风吹过她的身体，没有掀起一丝头发，就连那衣袂裙摆也是纹丝不动。
半透明？不完全是……但总感觉，她这个人好像消失了在这个世界里一般。
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声音，正是先前中年人对我说过的——“剑道之中有破虚，破虚就是突破了这个界面的束缚，到达另一处与众不同的世界。”
虽然她目前还没展现出可以踏破虚空穿越世界的能力，但是一时半会地突破这个所在的画面，藏身于画外，却也是能做得到的。
大河到来之前，她缓缓闭上了眼，仿佛化为清风。
大河奔流而过后，她再次睁开眼，再次回到这个人世间。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我想起了当年倚天屠龙记里的经典台词，开始有些了悟。
……
“无为，无距，破虚……本来还以为那女人只灌注了一道神通在她精神深处，没想到又是出现了其余两道神通，难道接下来，还可以看到其余三种？”
正在河边叼着狗尾巴草的青年喃喃自语，第一次神色显得有些郑重了起来。
不过，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青年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别有意味的笑意：“不过，你最终还是躲开了李白那一剑。”
躲开，便意味着忌惮。
就好像是蝎子举起手中的毒尾，就算那依然只是一脚可以踩死的渺小存在，但也终于可以威胁到了她。
而且这个青年还知道，李白除了这气势无匹的一剑，还有其他手段——
诗人可以提笔，可以喝酒，可以佩剑……
也可以杀人。
青年忽然扭头看向不远处一颗柳树，朝着那空气问道：“你知道隐元会历史里记载的，那个惊采绝艳的第一杀手是谁吗？”
一个身影从树后转了出来，劲装加连衣帽，正是阿基。他在听了那个青年的问话后，怔了一下，然后想起那个隐元会的杀手档案里，曾经记录过的一个名字。
他第一次看到那个泛黄的名字时，还以为是同名。毕竟这天底下姓李的人太多了，更何况他的名字还那么简单，只是一个朴素无比的“白”字而已。
但是现在那个无名青年却是对他说，他以前，真的当过杀手。
阿基是近二十年来的第一杀手。
而那个姓李的，却是百年以来名副其实的第一刺客。
……
剑冢里，“天道”前。
刚刚重新回到这个位面的小师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剑光璀璨，但是那柄锋芒毕露的青莲剑剑柄后，却是空无一人。
只有一缕酒香忽然飘入了她的鼻端，醇厚浓烈，像是酝酿了百年的老酒。
她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一丝惊慌。仓皇回头，她的眼角只瞥见了那一袭白衣，还有他捧在手中的那个酒葫芦。
酒中自有酒中天，但是那葫芦里，却也是有着一把剑。
壶中剑？
一把细小却锋利无匹的小剑平平无奇地递了出来，如毒蛇之牙，温柔地吻上了小师祖的喉咙。
与此同时，另一把本是用来吸引她注意力的青莲剑，却也是在无形之手的牵引下，也是跟着朝着对方身躯刺了过去！
远处的我发出一声凄厉无助的嘶吼：“小师祖！！”
……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蹲在做湖畔的青年，拊掌赞叹：“李白啊李白……刺杀天道，这算是你这一生中最为光辉耀眼的那一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