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女酿的酒,有种味道叫做愁

作者:墨雨成殇 更新时间:2015/10/18 15:14:08 字数:4171

天色已晚,越过“牛郎之夜”杯筹交错的热闹大厅,我和剑奴随黄公子上了二楼,来到一间雅间门前。

当一位低眉顺眼的恬静少女替我们轻轻拉开那扇木门时,我眼前不由得一亮。

房间无椅,只有一张矮脚木桌摆在那里,四边随意摆放着几个蒲团。房间的一角摆放着苏州刺绣屏风,上面绣着一幅少女溪边浣衣图,画面人物灵动无比,看得出应该是出自某位大师之手。

这大概是屋里最为显眼的一处没有“和风”的装饰了。

我脱下靴子,轻踏在那草席编织而成的地板上,只觉得脚底冰凉柔滑,说不出的舒服。

这样方式的布置让我没来由地想起一个名词——“榻榻米?”

“榻榻米?那是什么?这个不就是席子而已么?”引领着我走进房室的黄公子愣了一下。

我情绪复杂地苦笑了一下,随后摇头说道:“没什么,对了,这些铺在地板上的席子,是稻草吗……?”

“哦,这个是用蔺草编织而成的……”黄世忍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被我的“孤陋寡闻”所震惊,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王兄,难道你以前没见过这种事物么?”

“是的。”

黄世忍的神情显得有些惊讶:“王兄你不是大唐人?”

“唔……严格上来说,的确不算是大唐人。”

“原来如此,难怪王兄总是大惊小怪呢,哈哈。”

黄公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善意的嘲笑。

我的苦笑更是苦涩了几分。

也对,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在盛唐时期习以为常的传统风俗,会在一千四百多年后被后世子孙所遗忘吧?反而是当初不被大唐子民们放在眼里的某个小国,几乎是如数把这些事物给继承了过去,以至于后世世人只知“和风”,却不知“唐风”为何物。

……

大概是看在我带着“女孩形态”的剑奴在身边的缘故,黄公子并没有上那些浓烈辛辣的白酒,而是呈上了另一种叫做“蕴香子”的低度果酒。晃了晃那玲珑剔透的玉光杯,我看着那杯中微微荡漾的一抹紫红,有些诧异。

“葡萄酒?”

“葡萄酒?不不不,这是桑葚酒。”黄公子端着酒杯,微笑着对我示意道:“你先试一下。”

酒液入喉,微甜,温润。

这个被黄公子称为“蕴香子”的桑葚酒,并没想象中类似葡萄酒那般的涩意,却别有一番醇厚的余味。我越喝越是欢喜,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好酒!”我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一旁默默捧着半边鸡肉啃的剑奴抬起头来,刺了我一句:“好在哪里?”

我讪讪挠头,嘿嘿一笑,随意含糊混过去:“反正就是好喝嘛!”

黄公子倒是毫不介意,笑道:“有时候喜欢到了深处,却是反而无话可说,觉得世上所有的形容词都不能说出那份心情,王兄,你说对吧?”

“对对对。”我先是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随后回过味来,不由得怔了一下,笑骂一句:“等下,你刚刚那句话岂不是在变相地称赞自己的酒好喝嘛?”

“哈哈,被你发现了。”

“不过说真的,桑葚酒,我以前也喝过,但那些都是添加了人工添加剂的商品,比起这个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

“王兄,你又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了……”

“呃,不要在意那些东西。是了,能给我介绍一下你的这种酒吗?”

“当然可以。不瞒你说,这蕴香子其实算是我们一家独有的酒水。外面那些竞争对手,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模仿我们这个‘招牌酒’,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口味总是差上好几分的火候。要知道,即使是在我们牛郎之夜,也是在有贵客到来时才会舍得上供这种酒来桌上的。”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钱袋,瞪大眼睛:“这种酒很贵?”

“呵呵,贵倒不是贵,毕竟都是自家酿的酒水而已,原料也是我们自己去采摘的,贵不了哪里去。不过嘛,这种酒,我敢说整个大唐,也只有我们这一家才会有这种特殊的醇厚感与温润感。要知道为了酿出蕴香子,光是那用来酿酒的桑葚子就不是普通的桑果了。为了得到最适合的桑葚子,我们甚至在寸金寸土的虎丘山坡侧面包了一小块地来种植那些经过特殊培育的桑树。王兄,你知道,桑果一年可以采摘几次吗?”

这个我倒是有所听闻,貌似是二次到三次来着?

“一般的桑树是一年两次至三次,但是我们培育的这一种……”黄世忍伸出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道。

“只有一次,而且还得是在只有每一年的春分,雨水将降未降,天气不寒不热的那两三天,才是采摘桑葚的好时机。当然,同一天采摘的桑葚子,不同时辰的也会着些微的差别,我们把早上丑时刚过,朝阳尚未升起的时分采摘的桑葚子唤作‘晨露桑’,而在其他时分采摘的,则是普通的桑葚子而已。”

“此外,采桑人也是很讲究的,比如我们就是专门雇那些二八妙龄少女,沐浴净身后才开始采摘工作的。呵呵,所以有些客人会说能从我们的蕴香子酒里意会到那一丝少女的清新芬芳,便是这个道理了。”

我有些珍惜地看了一眼杯中那尚余的一点酒水,问道:“那我现在喝的这一杯,也是某个婉约年华的少女亲手所摘的桑果酿制而成的了?”

“准确来说,摘果的少女有很多,但是亲自下手酿制的,却是只有一位。”

然后没等我继续问,他便微笑着指了指侧旁那个清秀娴静的捧酒少女,道:“这些都是小欣亲自酿泡的酒。她可是我们的首席酿酒师,同时也是让‘蕴香子’成为整个扬州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主要原因。”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算是自吹自擂吧?”

一旁的捧酒少女神情似是有些愠怒,但是黄公子却是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激动,然后对我笑道:“王兄,看来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声啊。”

“哦……”

“咳,王兄,不是我自吹,小欣酿的酒真的是全城皆知的,就连扬州郡守、七秀坊坊主等大人物,都曾对此赞不绝口。甚至在好几年前,那个尚未去世的前任藏剑山庄庄主叶轩,也是对此钟爱得很,隔三差五地跑来我们这里,就是为了喝上一口那蕴香子酒。”

听着黄世忍说了这么多有关蕴香子酒的逸闻趣事,我总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了,于是又端起酒杯把那剩余的一点酒给**入肚。

先前喝得太急,并没来得及细细品尝,我这次小酌一口后,总算开始有些品味出了一点特别的味道与芬芳。也不知是不是联想起了他刚刚所说的那些话语,我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少女轻轻捧在身前的如玉纤手。

呃,这些酒,就是她亲自用自己双手酿造而成的么……

我总觉得有些暧昧与怪怪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劲上来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脸上闪过一丝酡红。

我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堂而皇之地直勾勾盯着人家的双手的神态,在他们看来其实是一件相当孟浪的行为。

那个叫小欣的少女愠怒地瞪了我一眼,鄙视的眼神和看色狼一般无异。

黄公子倒是无所谓,反倒因为我这个有些“色眯眯”的举动而觉得臭气相投,忍不住朝我挤眉弄眼:“王兄,喝这酒时,是不是联想到小欣那双好看的玉手了?”

我回过神来,猛地摇头:“没,没有……”

黄世忍依旧是一副我懂的样子,长长的“哦”了一声。

妈的,这个家伙想干什么?小师祖还在我身边呢,我可不想被当做是和你一路的人!

我心虚地偷偷瞥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剑奴,然后义正言辞地说道:“真的没有!”

黄世忍心领神会,暧昧笑了笑:“好好好,没有就没有,来,继续喝酒……”

然后他发现我的酒杯早已见底了,于是朝一旁那个还在生闷气的少女招手道:“小欣,来给王公子倒杯酒。”

少女不情不愿地倒了一点给我,我接过一看,哭笑不得,居然连半杯都没有……

“咳!”我用筷子敲了敲酒杯口,给她投去了一个“你懂的”眼神,她却是别过头去故意装作没见到。

黄公子忍住笑,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小欣,别闹,快给王公子斟满酒。”

少女很不爽,可不爽归不爽,最终只得给我倒满。

杯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大概是因为几杯酒下肚的缘故,我也放开了不少,开始与这个纨绔弟子说着一些酒言胡话。

然后期间,我很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作死的话——

“我刚刚在想,小欣姑娘酿酒时……有事先把手给洗干净的吧?”

噗!黄公子第一次很失礼地喷出了一口酒水。

那个叫小欣的少女更是勃然大怒,啪的一声拍桌而起,卷起袖口一副就要来打我的凶恶神情。

黄世忍连忙把她给强拉着出房去,好一番安抚后,还特意吩咐了两个小侍女来看住她,不要让她干出什么杀人的过激行为。

……

重新回到房间里,黄世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朝我竖起了大拇指:“王兄,你胆子真大,我这个首席酿酒师别看她平时一副温婉恬静的样子,一旦她真的发怒起来,就是我这个大老板都不敢在她面前吭声……”

“呵呵……”我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心里却是在想,相比起来,坐在身边的这个剑奴大小姐发起怒来才是可怕,那可是真正的天怒啊!

“不过说起来,这个叫小欣的女子性子这么烈,黄公子你怎么容忍得下她留在这里的?莫非……”

面对我那暧昧的眼神,黄世忍先是一怔,随后洒然而笑:“不,你误会了,小欣她并不是我的心上人,而只是我在街边捡到的,算是半个收养的小婢女吧!或者说,是义妹更为贴切一点。”

原来如此,看来那个女孩的身世也是颇为凄凉的呢。我默默地喝着蕴香子酒,只觉得在醇厚与温甜之外,又尝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意。

我开始对刚刚惹怒她的行为产生了一丝悔意。黄世忍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笑道:“没事,小欣她心里其实很软的……若是你觉得不好意思,那下次再见着她时就称赞几句她酿的酒好喝,她就会很高兴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黄兄你刚刚说心上人并不是小欣,也就是说,是另有她人咯?”

黄世忍并没立即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大概是不胜酒力了罢?他从附近拉过几个蒲团叠搭起来,然后以肘撑地,就那样随随便便地斜躺下来。

楼下似乎有人正用琵琶弹着一曲《惜春》,随风潜入窗。

他一边听着楼下大厅若隐若现的琵琶声,一边随着那曲调的节奏轻轻拍着大腿,神情有些感慨。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吁嗟鸠兮,无食桑葚……”

我神情有些茫然。

这说得是哪个星球的话语……是中文吗?

为了掩饰我听不懂文言文的尴尬,我连忙故作陶醉状:“黄兄好文采!”

黄世忍哭笑不得地对我解释:“王兄,其实……那两句诗词是出自《诗经》的……”

我咳了一声,神色不变地答道:“我毕竟不是大唐人嘛。对了,那两句诗词是什么意思?”

但是黄世忍还没出声,就有另一人先于他回答我了——

“意思是说,爱情就好像甜蜜的毒药,不能喝得太多,否则后果自负。”

我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一旁神情平静的剑奴。

刚刚,是她回答我的?

在发现我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以后,剑奴不满地蹙了蹙眉头,反瞪我一眼:“干嘛?”

“你也会诗词?不对,应该是说……你也懂人世间的爱情?”

“不懂。”剑奴摇了摇头,然后终于舍得放下了手中的半截烧鸡,神情罕见地出现一抹落寞:“但是我见过。”

见过?这又是什么说法?我正想追问多几句,却发现她此时又专心致志地重新埋头啃着鸡腿了,一副对我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时候,沉思了好一会的黄公子再次出声了。他轻声回答了我刚刚的问题。

“是的……”

“我曾经,也有着一个心上人,唯一的一个心上人……”

我讶异地看去,只见他此时的神情,竟全无了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轻佻,而是平静而认真,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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