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还在想,要在扬州呆上多少天,结果剑奴却是对我说道:“先呆着,等过了元宵节再继续西行。”
当然,用“说”这个词算是比较温和的了,她当时简直就是用主子来命令下人的语气对我说这话的。她当晚吃掉十人份的饭菜后,就霸占了这间店铺后院里的某个小院子,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三天。
一开始那两天,我还想着要不要给她送饭,然而还没走进小院门口就见到那飞剑破窗而出,如同自动导航飞弹一般追在我的屁股后,满院子地撵。在付出了两件被砍成了布条的衣服的代价后,我果断不去触这个喜怒无常的剑奴的霉头了。鬼知道她关在院子里干什么,爱咋咋的,反正以她这种修为,就算半年不吃饭都饿不死。
我就是有些担心和心疼小师祖的身躯而已……
距离元宵节还有十来天,这也意味着,我还得呆在花语街这里十多天。之前我有试过要给食宿费给黄世忍的,结果他眼一瞪,差点就要和我打起架来——
“你当我黄世忍是什么人?我从来都没有收朋友钱的习惯!”
好吧,最后此事只得不了了之。不过嘛,我这人一向都不习惯呆在别人店里白吃白住,于是想着反正无事可做,何不去帮一下手?
对于我临时起意去帮忙打工的念头,黄公子却是眼珠一转,嘿嘿一笑就答应了。看他当时那暧昧的眼神,估计是误以为我也想去尝一下当牛郎的滋味吧?
可惜他想错了,我可是正直的新世纪好青年,怎么可能会做那种出卖自身节操的事情?
于是,我光荣地成为了牛郎店里的一名跑堂小二。
请注意,是跑堂小二,而不是牛郎。我可是藏剑山庄的姑爷啊!如果传出去我当一个牛郎的话,那以后还用见人吗?而小二这个身份就不同了,没见武侠电影上面经常说的么,一般看似貌不惊人的小二有七成几率都是深藏不漏的高手!
这么一想,还蛮带感的嘛。
先前在这里闲逛了两天,我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这个牛郎店的人员组成,以及他们做生意的方式。和想象中的不同,我以为他们会做那些肉体生意的,但实际上却并没那么龌蹉。如果撇开那些陪酒陪吃陪聊的“帅哥招待套餐”的话,牛郎之夜简直就和普通的饭店没两样,赚的一样只是那点饭菜钱和酒钱而已,唯一有点不同的,大概也就是在吃完饭后多收了一项“服务费”,价格随那些陪聊的牛郎们的人气而定。至于客人打赏给这些“牛郎”们的小费,身为老板的黄公子是一文不取的,任由他们自己全部赚取。
在这些店员们的眼中,黄世忍可是一位难得的“好主子”。
今天是我第一天当跑堂小二。牛郎之夜果然不愧是高档消费的地方,就连小二的衣服也是一身利索干净的布袍,看上去完全没有寻常小二那种脏兮兮的感觉。用黄公子的话来说,就是“今时今日,那样的服务是不行的,我们要做,就要做得完美!”
“我有事先出去一下,王兄,今天是你第一次跑堂,加油啊!”黄公子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离开了。而我则穿着那一身比普通百姓还要高档得多的小二装,试着摆出一副昨晚训练已久的服务性笑容,然后“微笑”着去迎接今天的第一位客人的来临。
“小王,有客人来了,去招待一下!”
站在门口迎客的那个昵称为“伟仔”的帅哥扭头朝我喊道。
“得令~”
随意把一条热毛巾搭在肩上,我快速地来到那个新来的客人前,一边利索地把桌面抹得光亮,一边朝面前这个一袭狐裘雍容华贵的贵妇人询问道:“夫人,几位?还是自己一人吗?”
“就我一个。”
“哦哦,那夫人想要哪一位小哥来陪伴?”
这名约摸四十岁上下的贵妇人正想随口说出某个名字,忽然瞥见了我的侧脸,然后就怔了一下,两眼微微发光。
她轻轻笑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吗?”
“是啊是啊。”
“哦,原来是新货啊!”
“是啊是啊……”我正下意识地应和着,忽然悚然一惊,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下,什么新货?”
“那好,今天就翻你的牌子吧!来,坐这边。”
翻牌是这里的一种专属说法,经常来这个店吃饭的客人们都知道,相当于点名叫牛郎来“三陪”的意思。
贵妇人拍拍自己坐着的那张长椅,然后朝我抛了抛媚眼。
我一阵恶寒,连忙严肃地对她说道:“夫人,请自重,我是小二而不是牛郎。”
“不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贵妇人非但没有失望,眼中那股令我不寒而栗的光芒反而更盛了几分:“哎,这个有意思,那更好,我还没试过和庶民同桌的感觉呢。”
我还是猛地摇头:“不行不行,我真的不是牛郎,陪酒这个不是我的工作……”
“别害羞嘛,做哪个还不是一样赚钱?来,只要你今天陪我喝一次,我就赏你一百两!”
这货甚至还不由分说地自动摸起了我的手,一脸暧昧:“摸一下而已,又不会怀孕~”
我终于忍不住了,带着一身鸡皮疙瘩,慌忙地从她的魔掌下抽回手掌,然后第三次严肃声明:“老子真不是来卖的!请自重!”
她的神情终于冷了下来:“哼,你知道我是谁吗?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就和看一个白痴没两样。
那个贵妇人又是尴尬又是愤怒,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拍桌而起,但是接下来的那一巴掌却怎么也扇不出去——
因为我早已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神情冷淡。
“夫人,我最后一次郑重申明,我是小二而不是牛郎,请你自重。”
冷冰冰的语气让这个习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人的贵妇人震惊不已。而我那副有些“凶狠”的表情,更是让她又惊又怕,生怕我一怒之下就反手欺负她。不过她显然想多了,我从来都没有欺负女人的习惯。
情急之下,这个贵妇人终于放下了她的矜持,开始急吼吼地朝着其他店员骂道:“你们怎么搞的?有这样欺负客人的吗!”
在一旁见势不妙的牛郎领班人华仔连忙走上前来,有意无意地挡在我身前,然后对着那个贵妇人又是弯腰又是道歉的。
“对不起,陈夫人,这个小二是新来的,还不是很懂规矩……”
与此同时,华仔还悄悄地把左手放在背后,对我摆出了一个“先离开,交给我处理”的手势。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感觉到身后有人拉了拉我衣袖。扭头一看,正是那个一直对我不理不睬的黄公子的义妹小欣。
她冷冷地看着我,然后摊开一本记事本的某一页伸到我面前,上面的白页上写着五个字——
“跟我来一趟。”
……
带我来到比较僻静的后院里之后,她顿住脚步,然后转身狠狠地瞪着我。
她低头在那本小册子上唰唰唰地飞快写了几个字,然后递到我身前——“你到底是不是来帮忙的?你是想要把我们牛郎之夜的声名弄臭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忏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是我做得太过火了……”
又是一页白纸递到我面前——“知错就好。”
我想起了先前那一晚的事情,心道反正都是道歉,索性这次也一起来道歉算了,于是又对她说道:“哦,对了,那天晚上……我说错了一些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嗯,你酿的酒,还是挺好喝的……”
小欣姑娘依旧不说话,不过却是在纸上写着——“没关系。后面那句恭维的话,是大哥他教你说的吧?”
“呃,你怎么知道……”
小欣嘴角微翘,一副“废话,我还不了解他?”的神情。
话说,这个姑娘还真是奇怪,我呆在这个店都已经三天多了,似乎还没见她说过话。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得罪了她,所以她对我爱理不理的从没打过招呼。但是现在看来,明明她都已经原谅我,愿意搭理我了,怎么还不开口呢?
于是,我下意识地就问了她:“你怎么老是用写字来代替对话,不说话呢?”
小欣神情平静地写了四个字在上面——
“我是哑巴。”
我怔在了那里,忽然觉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抱歉,我……”
她神情平静地又写了几个字给我看——“没事,我习惯了。”
在沉默了一会后,我忽然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一次,我绝对能当好一名小二,不会搞砸的!”
……
再次回到大厅,那名贵妇人似乎已经走了。我看到华仔站在那里,正想走上前去,他似乎也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也是同时转过身来。
他笑眯眯地对我说道:“啊,你来了,没事了,那个客人已经走了。”
我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我发现他的脸上多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巴掌痕印。
很明显,这个巴掌,估计就是华仔他代替我来承受的……
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我眼眶一红,忍不住就想冲出去找那个贵妇人算账,但是却是被华仔给拉住了。
他苦笑着朝我摇了摇头:“没事,这些我们都习惯了。做我们这一行的,是宁愿吃点亏,也不能坏了名声。”
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这面前这些人。
努力克制住自己胸中的那股愤懑,我握紧了拳头,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请放心,我会当好一名小二的!”
华仔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嗯,加油!”
话没说完,大门外又传来了一声吆喝:“有贵客到~”
“看我的!”我鼓足干劲,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下,再次堆起那“微笑”迎了上去。
“您好!请问贵客几位?是一位还是……”
话没说完,我忽然就僵在了那里——靠,这么会是她?她居然是女的!
我忽然很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那个一袭素雅襦裙的少妇似乎还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并没正眼看着我,而是随口答道:“就我一位。老规矩,安排个雅间,让小马哥来陪一陪我,顺便上点瓜子。”
我低着头,捏着嗓子应道:“好的好的,马上就给您安排……”
这个斜插着一枚金发簪的少妇听着我的声音后,忽然秀眉一皱,这才把目光转向了我,疑惑道:“奇怪,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我抬起头来,故意装出斗鸡眼歪嘴裂鼻的样子:“啊?客官你认错人了吧?”
那少妇直勾勾地注视着我,似乎在努力回想的样子。
请千万不要认出我!——此时的我内心只是反复着念叨着这么一句。
“咳,客官请先去就座,小的马上去安排一下……”
说罢,我转身欲走。
然而下一秒,我就迈不动腿了,因为身后那个少妇模样的客人已经想起我的面貌来。
“等下,我记起你是谁了!”
“我靠,这你都认出来?”
那个妇人冷笑一声,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问道:“呵呵,师祖公,你怎么来这里当起牛郎来了?”
我无奈地转身看向这个三天前才刚刚碰过面的家伙,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哈,哈哈……原来是小良辰啊,真是巧呢……”
叶良辰抱胸冷笑:“呵呵。”
一时间气氛变得很是尴尬和古怪。
大概是做贼心虚吧,毕竟传出去的话,我这个师祖公可就要在后辈面前丢光脸面了。我不太敢与这位强势的神兵阁主人对视,目光正四处游移着,却是瞥见不远处的小欣正举着一个张着白纸的木牌,上面写道——“认识的?”
“……”我朝她猛地摇头。
然后小欣又面无表情地举起了一个牌子——“别忘了你刚刚说过什么。”
擦,这是要逼我于死地啊!
算了,当一回小二就当一回小二吧!反正只是擦擦桌斟斟茶递递水而已,又不是当牛郎……
然后下一秒,我就听到叶良辰这个女人说道:“嗯,今天就翻他的牌子了。”
“……”
我石化在那里,心中仿佛有千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我忍不住了,也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重复声明——
“我只是一个跑堂小二,不是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