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服青年自跃下树后,便一直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他习惯性地把手中缩回在宽大的袖袍中,指尖正下意识地不停摩挲着藏在袖里的小刀,金属刀柄散发着冰凉细腻的触感,这让他多少有些镇定下来。
这是他自小便养成的小动作和习惯,每次在紧张的时候,他都会用诸如此类的小动作来平稳自己的心情。
一个合格的刺客,就是无论遇上多大的困境都不能慌。一慌,就会乱;一乱,便会容易出错。一次出错或许没什么事,但若是多出错几次,那么便会直接影响到行动的成败。
“小风啊,干我们这一行的,一旦刺杀失败,几乎就是意味着死亡。所以每逢大事,越是在困境的情况下,我们便越是要冷静。”
只有冷静,才能从困境之中刺出一道光明。
这是他那个老鬼师父对他说的。
儒服青年叫风,无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他都是一名杀手。
一名普通而毫不起眼的杀手。
……
风的目光正锁定在那个娇怯怯地从房间窗口里探出小脑袋的少女。
丹凤眼,瓜子脸,粉脖上有一颗颇为明显的痣。
这个正是他此行的目标。只要轻轻把手中的匕首往她那细腻的脖子上一抹,这次的任务便会完成了。
可是,风到现在都没敢动一下。
他能感受到一道气机正锁定着自己,虽然对方并没有一直盯着他,但这还是让他生出了一种仿佛从头到尾都被人看穿看透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糟糕。
作为一个奉守“低调普通才是王道”的刺客,他素来最喜欢淹没在人海之中,然后慢慢接近目标,一击出手,然后低调离去。
然而此时的他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浑身赤裸地被人扔到聚光灯下,瞩目无比。尤其是那个看起来似乎只有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更是让他潜意识里生出一丝畏怯和恐惧。他觉得那女孩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一个厨师看向一个待宰的鸡鸭,又或者是一个AV导演看向新人演员的那种眼神。
然后在他紧张地偷瞄下,那个女孩忽然露出了笑容。
“别紧张。”
风神情一僵,然后又开始习惯性地摸小刀了。
那女孩又说道:“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感受着身上每一寸肌肤被那冰寒的剑意给刺激得起了鸡皮疙瘩,风心道没恶意才怪咧。
“我知道你的目标是这个女孩。”剑奴指了指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墨雨,然后继续说道:“只要你能通过一关,我便承诺不去阻扰你对那女孩出手。”
闯关?
若是换成其他成名已久的刺客或者高手,大概会觉得剑奴这个建议是在侮辱人——这就好像是高人一等的家伙总是喜欢看脚底下那些低等人在互相厮杀取乐一般。但是风的直觉却告诉他,那女孩并不是在侮辱他,而是真的想要提出那么一个建议。
他不明白那女孩为何不直接出手一个指头摁死自己,反而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风有个好的地方就是,不懂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钻牛角尖,既然有这么一个可以逃走甚至有机会完成任务的机会,他当然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一直沉默的风终于出声了,略带着一丝嘶哑:“你要我做些什么?”
剑奴的笑容天真无比:“当然是打一架。”
风的神情顿时绝望起来。和她打?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然后他又听到那女孩补充道:“不是我,是和他打。”
剑奴指向了我。
“好!”刺客风先是一愣,随后便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他抖了抖袍袖,然后两把刀柄刀刃浑为一体的银色小刀便滑落在他掌心上,正滴溜溜地在指缝间灵活地旋转着。
“需要我手下留情吗?”风望向了剑奴,任谁都看得出他这时候真的是信心十足。然而剑奴却是冷笑:“留手?不,今天若是你不能杀死他,那么你也要死。”
风顿时眯起了眼睛冷冷地看向我,与此同时我的背脊上也是骤然升起了一片寒毛。
我开始下意识地把手扶向腰间的离歌剑,而剑奴的声音此时也漠然地自我耳畔响起:“你也听明白了么?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微风拂过树上的落英,我站在一片斑驳树影之中,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然后我抬起头来看向了剑奴。
“懂了。”
离歌剑出鞘,剑尖遥指着那名儒服青年。
风止,花起。
春光明媚,杀意正浓。
……
被众人遗忘了的唐二小姐看着骤然变得那剑拔弩张起来的气氛,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眼前一花,便毫无抵抗地被剑奴给一袖给卷到了屋子里。剑奴看着滚落在地板上的唐二小姐,冷冷说道:“他们之间的战斗,你别去掺杂和打扰,否则别怪我下杀手。嘿,王真会怜惜你这么一个娇蛮表妹,我可不会。”
唐二小姐用力咬紧了嘴唇,一语不发。
然后此时同样呆在屋子里观战的墨雨却是捂着小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啊!那人不见了?”
小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个杀手在剑奴离开后,便骤然从我的目光锁定下脱离,然后消失在某颗树杆后面。不止是视野,就连那股锁定我的杀意都似是消失了,仿佛儒服青年刺客这个人自始至终都不存在一般。
感受到从刺客身上传来的一丝破虚的意味,剑奴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尖,嘴角微微勾了勾:“有点意思。”
……
风正潜伏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里没有阴影,可以被阳光照射,按理说并不是一处适合藏匿的好地方。然而对于他来说,这种明显不适合潜伏的地方却反而很适合隐藏。
因为他不是靠光线来隐藏身形的,而是靠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种在他看来玄之又玄的能力有点像是以前看过那些小说里所说的隐身术,但却又有点不同。如果说明教弟子经常使用的那种隐身术只是把自己从对方视野里抹去的话,那风现在所使用的这种方法无异更为高上一层楼。
因为他是直接在这个空间里把自己的身形给抹去了。
他还没能力做到穿越空间,但却可以做到把自己的气味还有身影暂时性地从空间之中抹去。
那个看似年轻实则不知道多少岁了的老大——溟,就曾这样对他说过,“这是破虚。”
他靠着这种出色无比的能力,不知道伏击了多少个赫赫有名的江湖高手。
而今天,那个青年似乎也是和以往他所遇到的目标差不多,根本就察觉不了自己在哪里,如同待宰的羔羊那般一脸茫然。风习惯性地用手指转着小刀,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逐步走向了那个和瞎子无异的持剑青年。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
他没有暴起挥刀,因为过大幅度的动作会引发气流,一些感官敏锐并且反应快的高手很有可能会提前察觉从而成功躲开他的攻击。
所以他要做的,便只是轻抬手臂,然后轻轻落向这名叫做“王真”的青年的脖子上。等刀尖接触到对方那毫无防备的脖子皮肤上后,再骤然加力,刺破大动脉以及喉管,这样便大功告成了。
这样的动作,风早已熟的不能再熟了。甚至他还好整以暇地提前选好了一个位置站着,这样的位置可以确保他不会被等下喷射出来的鲜血给溅到。
“死吧。”
风心中说道。
然后挥刀刺下。
“等你很久了。”那个握着黑色铁剑的青年忽然轻声说道:“藏雪。”
院落地面上的落花骤然翻飞起来。
风的瞳孔猛然一缩,只见到一把黑剑以极其古怪与不可思议的角度递向了自己身前——
风不退反进,右手的小刀向着铁剑格去,左手的小刀在掌心飞快地转了一个小圈后,却是后发先至地继续刺向那人的颈部!
那速度竟然比右手挥刀的速度还要快上半分!
远处静静观战的剑奴目光闪过一丝诧异——“居然是左手刀?”
……
……
溟正走在扬州城的某条大街上,身后跟着背着七把刀的中二少年与带着面具的表情君。自昨晚粗心大意放跑了目标后,中二少年便一直垂头丧气的。偶尔他也会抬眼偷瞄一下前方那个沉默得令人窒息的背影,然而每当对方稍微顿一下脚步,或者有回头的倾向时,他便马上继续低头装沉痛。
废话,不表现得懊悔沉痛一点,那他可不敢担保老大愤怒之下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虽然自认识起,这个叫做溟的青年老大便一直对他们很和善,总是笑眯眯的从不生气,但不知为何少年就是有点怕他。
或者真应了那句“眯眯眼都是怪物”的话,老犯中二病的少年天性里便有一种直觉——老大很危险,千万别惹他真的发火,否则后果很可怕。
至于如何可怕,少年还没体验过,所以这才更显得紧张。
溟忽然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中二少年与表情君也跟着停了下来。
“老大,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啊?”表情君大大咧咧地说道,一点也没有执行任务失败的自觉。一旁的的少年听他这副口气,真想跳起来赏他一巴掌——都这时候了还敢用着语气跟老大说话,是想死吗?
“呵呵,就是这里啊。”溟的语气依旧和善,和寻常一般无异,但越是这样,少年心里便越是空落落的。听到对方这句话后,少年与表情君下意识地便顺着老大的视线看向右侧的那间店铺。
明媚的春光忽然透着一股料峭与寒冷。
那是一间棺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