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完了……”
看到棺材铺,中二少年第一反应是要完蛋了。他不安地偷看着老大的神色,想要从老大的脸上看出对方此时的心情和想法。可最后还是以失望告终。
因为老大依旧和是往日无异的平静神情。
表情君忽然率先开口问道:“老大,我们要来的是棺材铺?”
溟神色平静地嗯了一声。
和煦的春日越加寒冷,表情君开始慢慢地把手伸向自己背后的枪柄,一旁的少年有些慌张地朝表情君递去了几个眼神,示意他对老大尊重一点不要那么冲动,但表情君却依旧视若无睹。
和少年不同,他加入这个神秘的溟手下才不到几天,甚至如果算上第一次和溟见面的时间起的话,也才不到半年。别看表情君他平常大大咧咧的的,实际上他是个相当多疑的人,除了自己,他谁也不相信——哪怕是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和带领他们的溟老大。
面对表情君剑拔弩张的挑衅,溟依旧是神情平静。他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径直踏进了那间棺材铺里。表情君与少年相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出了疑惑。
“进去吗?”少年有些犹豫地说道。
表情君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
吱呀一声,两人推着那扇有些破旧的店门踏进了棺材铺。店里的空气略干燥,但是却透着一股子霉味,表情君甚至可以看到在门外射进来的光束之中翻滚漂浮的尘埃。十数具暂新的棺材整齐排放在店铺里,配合上屋内那有些阴暗的环境,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闷和窒息感。
一个驼背老头正半蹲在房间一角,笃笃笃地做着木工,看那木板样式估摸就是即将做成棺材的材料了。溟此时正站在那驼背老头面前,不知道在和对方说些什么。
等溟和老头说完话转身走回时,少年忍不住问道:“老大,你要订棺材?”
溟依旧是平淡地嗯了一声。
犹豫了一下,少年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那棺材……是给谁的?”
溟微微仰起头,看着门外那明媚的春光,神情第一次有了一丝哀戚和遗憾。
“是给一个很普通,很不起眼的人。”
……
……
普通的刺客,正在普通地站在那里。为了不让手中的小刀折射出阳光从而被人发现,他甚至还特意把小刀再次缩回了袖袍中。
袖袍口沾染着几滴殷红,那是刀刃上的鲜血。
也是我的鲜血。
刚刚这个儒服杀手突如其来的一记左手刀,直接在我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裂口。如果那刀锋再往前一个指头的话,那么此时的我可能已经就会直接没了脑袋。
风在发现第二击的左手刃并没能把我置之死地后,并没恋战,而是极其冷静地抽刀退后——哪怕他的刀锋距离我实际上只剩下不到半指的距离。
他不得不退,因为我的剑刃也是一件抵住了他的心脏。若是他能狠心再往前一步的话,我的脖子会断掉,而他的心脏也会被离歌剑给捅个对穿。风不想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所以他很明智地后撤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追击,左手下意识地抚上脖子上那片辛辣之处,低头一看,手心满是一片殷虹。从脖子伤口上扩散开来的鲜血染红了我的右脸颊与衣领,看上去有点恐怖,像屋子里那位会晕血的墨雨小姐在看到这一幕可怖的场景后,更是白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不过我和那名看起来不起眼的刺客双方却是心知肚明——这样的伤势,虽然是有成效的,但却没想象中的那般大,对我的行动还造不成很严重的影响。
他没想到我能躲开他的第一击,他更没想到我还可以躲开那左手的一刀。他以前对上的那些目标里,不是没有过类似的反应和直觉都惊人的高手,然而即使是那些高手,也是来不及躲开风那鬼魅一般的左手刀。认识风的绝对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左撇子,因为从寻常的小动作和习惯看来,风都很明显是一个惯用右手的人——这也是风那个老鬼师父自小对他进行地狱式苦练的成果。
现在看来,他隐藏的这一招的确让我吃了不少暗亏。
如此精于双持武器而且有天生自带隐匿神通的人,要是让明教那些家伙看到的话,想必连他们都会嫉妒这人的天生的刺客才吧?就连有心偏向我的唐二小姐在见到儒服青年一击失手便立即远遁的流畅动作,也是不由得暗自惊叹,心想这人倒是有望一个成为超级杀手的料子。
不过即使是目前上占了点上风,刺客兄看来还是有点不是很满意。
“你怎么避开的?”
我左手捂住脖子上不住渗血的伤口,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哭笑不得:“大哥,作为敌人,难道你还想我会给你透底?”
风愣了一下,随后也是回过神来自己这个问题的确是有点二。
摇摇头,他站在阳光普照落花遍地的小院上,随意把小刀往衣袖上抹掉血液,然后便又再次看向了我。
阳光普照之下,他好像变魔术一般,再次消失了,原地上只残留着被他踩碎的落花痕迹。
一如传说中那种玄之又玄的隐身术。
在刺客消失之后,空气中的那股压迫感再次朝着我涌来,那是一种被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给盯住了的窒息感。
不过我的神情却没显得那么惊讶。
“这又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内心如此想到,我双手紧握剑柄。
十又三分之一秒后,我突然转身,手中长剑顺着转势撩过一道黑色弧光——叮的一声脆响,离歌剑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刺客右手握着的银色小刀狠狠地相撞着,带出几丝火花。
用右手刃格挡住我的挥劈后,刺客顺势再次后撤,与此同时也收回了左手,那左手握着的小刀上又增添了一抹鲜血。
这依然是我的血,而这次的伤,是在我的背侧右腰部。
成功在我身上留下第二道伤口的刺客却是不满地蹙起眉头,因为他本有信心这次是直接可以把我的腰部给捅穿的,但是事实上却只是割开一道血口而已。其实风心知肚明,若不是因为我的反应还不够快动作还不够纯熟的话,就连这一口伤口,他都未必能留在我身上。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第三次消失。
我神色平静地继续横剑于身前。
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套路,而和上次有点不同的是,这次他现身后,左手刃攻击的方向是我的左胸心口处——可惜最终也只是在上面轻轻刺出了一小道血口便被我的剑刃给逼退了。
第三道伤口了,但是风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你……以前经常和顶尖刺客交手过?”
风忍不住再次出声问了我这么一句,他觉得这是最能解释目前这一切的理由。
在听到他这个疑问后,我笑了笑,然后想起那个连天道分身敢刺杀的白衣身影。
我说了一句刺客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刺客么?我觉得他更像是一个诗人和酒鬼多一点。”
……
李白刺杀剑奴哪一战,堪称是人世间最为巅峰的一次刺杀,哪怕是当年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刺秦也比不上这一刺。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近距离地亲眼目睹了李白先生是如何出人意料地巧妙运用各种剑道技巧融入在那刺杀当中,一环扣一环,杀机尽处又生杀机,就连剑奴这样的世间第一强者也是吃了个大大的暗亏。
当时的我还不明白这一场观战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影响,直到今天我再次面对又一名刺客高手时,这些隐伏在内心深处的经验顿时便涌了出来。
顶尖刺客一般喜欢从哪个方向进攻?他们喜欢怎样出手?喜欢攻击目标的哪个部位?还有,最重要的是,当一个会“破虚”的刺客在使用那神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目标死角时,四周的空气会产生什么变化?
这些,李白在刺杀的剑奴的一战当中,便已经隐晦地“告诉”过我了。
破虚是无解的吗?
当然不是。
在接触破虚状态重新回到这个位面的时候,四周的“气”会因为受到空间变形的挤压,从而生出一丝微末的变化。这丝微末的变化,别说圣人了,就连剑道强者都不一定能时时察觉得到,除非是他们也静下心来谨慎警惕才能发觉。
而我相比起其他人,除了天生绝气之体这个特质外,还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能力。
……
刺客风第四次消失。
右手稳稳地提着剑,我缓缓闭上眼。
听见了花瓣的落地,嗅到了春风的飘拂,看到了阳光的暖意……
我甚至还能感受到站在不远处屋子里,神情淡漠的剑奴,昏迷过去的墨雨,还有小脸苍白满是担忧的唐二小姐。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四周的所有“气”。
“我能感觉到一切。”
离歌剑猛然挥出,呼啸颤栗,在我的右侧那片空气之中划出一道明亮的黑光。
本来空无一人的右侧地面上溅落几滴鲜血,刺客风的身影这才姗姗来迟地在原地浮现了出来,蹒跚着向后跌撞了几步。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
我转身看向他。
“被你先手了这么多次,总该论到我先手一次了吧?”
刺客的身躯最终是倒在了地上。我看着离歌剑刃上残留的那些粘稠的血痕,非但没有胜利之后应该得到的喜悦与兴奋,反倒是觉得有些恶心和疲累。
地面上的落花轻轻卷起,听着那脚步声,我不用转过身来都知道是剑奴走近了。
“干得不错。”剑奴的声音显得很满意,然而我却是一语不发。
在沉默了将近一刻钟后,我这才出声说道:“他本来不应该死的。”
剑奴哦了一声。
“最后那一剑……是他自己撞到剑刃上来,要不然以我的计划,这一剑最多只会让他受重伤,但不致死。”
“你猜对了,是我出手的。”剑奴忽然冷笑道:“在沙州城外,你都已经沾染过不少鲜血和人命了,现在才杀了一名刺客,却开始慈悲为怀起来?”
“不,不对……”我神情茫然地看着那颗满树银花,内心忽然很是空洞:“不对……那个,不能算……”
剑奴嗤笑一声,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声辩解有多么的无力和苍白。
“右手染过血,便天真地以为自己左手是干净的了么?”
顿了一下,剑奴继续说道:“当你选择要帮助我前去剑池之际,你便注定要踏上这一条道路了,不管是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得把所有的来敌都斩于剑下。”
“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我不知道剑奴是什么离开的,当我回过神来时,整个小院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满庭残花,还有一具死尸。
……
隔着好几条街外的某间棺材铺里,溟神情黯然地对两名不明所以的手下吩咐道:“随我去把尸体收回来吧。”
少年忍不住问道:“收尸?是谁死了吗?”
溟没有答话,而是沉默地离开了棺材铺。
左转右转,不知道走过几道街头巷尾,溟带着两人来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一座普通小院落的后门槛上坐着一个身穿儒服的身影,当少年与表情君见到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后,先是疑惑,然后回神,接着是悲伤与愤怒。
因为这个曾是他们同伴的,不起眼的风,已经死去了。
不知道是谁把风的尸体给放在这里,虽然有好好给他穿戴整齐,也替死者合上了双眼,但这仍然不能掩盖住少年的怒火。
他猛然转头看向老大,低声嘶哑问道:“是谁干的!”
溟沉默一下,然后缓声答道:“一个叫王真的人,就住在里面。”
少年攥紧了拳头,双目赤红:“我要给他报仇。”
溟漠然说道:“好,明天早上,你去。”
一旁一直沉默的表情君骤然抬头,忍不住看向了这个溟老大。他忽然想起了先前在离开棺材铺时,那个驼背老板手中的捏着的银票。按照市场价格,一句棺材还不至于要花那么多钱……这是不是意味着,老大他并不只是订购了一具棺材而已?
表情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的心中隐隐发寒,一个隐埋在内心深处的想法正慢慢滋生着,那是一种叫做不信任的警惕——这个老大,该不会是想要让我们一个个去送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