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水神情恍惚地走出了那间满是血腥气的青楼。
某个和他睡了两晚的青楼小姐在朝他打招呼时,他也是没有反应过来。四水头也不抬地直接撞开拦在他身前那个娇嗔埋怨的娇人,然后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青楼。
站在那有些萧瑟的大街上,冷风一吹,四水那混杂的脑袋这才有些清醒过来。
紧接着便是无上的惊慌和恐惧。
三长老被杀,十二名榜上杀手除了他外无一人生存,更要命的是,他们这次甚至连那个任务目标的脸都没见着就全军覆没了!如果说两年前杀手榜的大规模换血,只是对隐元会造成了损失却还没伤及根本的话,那么这次,便绝对称得上是隐元会有史以来最为惨重的一次损失了。
哪怕四水是唯一一名幸运者,但他可以想象得出,一旦回到总部向上面如实汇报完这一切事情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
他会被迁怒,然后死去。
如果是以前的隐元会,临阵逃脱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甚至也是被默许的,因为前任隐元会首领奉行的是“自己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要”的信条。但是自从另一个神秘家伙上台分权后,隐元会这几年来的行事风格已明显地有所改变——
粗暴,残忍,冷酷。
不再处心积虑地收集情报然后谋划详密的计划,也不再把部下杀手们的性命当作一回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只是初代隐元会们的先辈所留下的遗风。
而现在……说句难听的,根本就是用一大堆血肉之躯不停堆积而成的一次又一次战绩而已。
四水虽然位处比较低的位置,可是很多事情都看得比较通透。回想起先前唐老太太对他说的话时,他想来想去,竟发现对方的建议的的确确就是他唯一的活路。
“真要这样么……”四水的眼神闪烁个不停,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终于,在犹豫了半个时辰后,身上已满是大汗的他突然狠厉地大叫了一声,然后左手拔出腰间的短刀,狠狠地朝着右手腕一挥!
“!”
他的脸上扭曲成一片,嘴唇已被牙齿咬出了一道血痕。来不及悼念自己失去的右手,他粗略包扎几下后,便回过头来,看向才刚刚从里面走出的那个青楼。
就在刚刚,那个与他有着几晚露水之缘的妓女曾与他擦肩而过。而巧的是,那个姑娘知道他是完好无缺地从青楼二楼走下来的。
既然要演一出苦肉计,那么就必须得把事情做得完美。
没有一丝犹豫,四水左手握着刀,然后重新返回了青楼里。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
唐老太太在街头的另一角看着四水自残右手的这一幕,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自己狠的人,才能对别人更狠。四水虽然只是一颗毫不起眼的棋子,但棋盘之上,从来都没有一分作用都无的棋子。看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下定决心,我倒是有些期待了,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成为掀翻隐元会的一个契机呢?”
一个与唐老太太并肩站在一起的白衣老人叹息道:“推翻隐元会?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哼,我又没说是短时间内可以推翻,我能做的,只是像一个懒惰的农夫,兴致来的时候,便埋下那么一两颗种子,至于这些种子能不能顶着压力成长,然后被以后的其他人用来当作手段之类的,我才懒得理会,反正到时候我也不在人世了。”
那个白衣老者无奈摇头:“你倒是潇洒。”
“你是想说我任性吧?李小子。”唐老太太瞥了一眼身边这个一代诗仙兼史上第一刺客的老头,忽然有些促狭地笑道:“还是说,你不舍得?也对,毕竟你以前也是隐元会的人呢。”
李白沉默了片刻,然后想起了他还呆在隐元会的那个时期。
那个天下辈出的黄金时代。
那时候的隐元会,小隐隐于朝,大隐隐于市,有青衫仗剑者,也有三教九流之徒。那时的隐元会,无论执行什么任务,都必须先严格把关过,而一旦接了任务,更会极尽所有成员的脑汁来设计天衣无缝的刺杀方案,就连大理寺的狄仁杰这等查案天才也是时常对隐元会犯的案子感到头疼,因为很多案件根本无迹可寻!
也只有那时候,隐元会才是真正把“刺杀”两字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组织。
重新回到当下,李白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意兴阑珊:“算了,现在的隐元会,已不是当初我们那批人还在的隐元会了,没就没了吧,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唐老太太斜瞥了他一眼:“真的舍得?”
“舍得。”
“不遗憾?”
“不遗憾。”
“不错,后生仔就应该这样放得下才拿得起。”唐老太太微笑着拍拍李白的手臂。
一个外貌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用慈祥地安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怎么看也很古怪,然而事实上,对方的确就是比他大上好几十岁……李白对此也只能无奈苦笑。
唐老太太满意地微微颔首,然后说道:“待会,我有件事情先要去忙一下,就麻烦你看着那个小贱人与我的曾曾曾外孙了。”
敢把剑奴骂成小贱人,恐怕也就唐老太太一个人了。李白自然是点头,毕竟他此次前来扬州,就是被唐老太太喊过来帮忙当打手的。虽然王荣已经率先赶过去花语街那边,但在唐老太太的眼中,王荣的力量依旧只是杯水车薪,解不了局的。
别说王荣了,甚至是李白这么一个剑道强者,她也觉得实力不是很足够。
只有局中人才能解得了那个局。
没人知道那个看似总是一脸温和笑容的人,有着怎样深不可测的实力。唐老太太想,这个世界大概只有剑奴、她、吕洞宾,还有那个被关在皇宫地下的人,才能明白他的可怕之处。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那个虚妄的执念么。”唐老太太暗自叹息了一下,随后挥了挥手。
李白的白色长袍消失在大街尽头。
而她则向着花语街的某个小旅馆走去。
……
……
花语街的后巷里,依旧一副面具覆面的表情君背着重伤的中二少年缓缓走着路。
“她很厉害。”
在表情君背上的中二少年忽然开声说了这么一句。
表情君有些茫然,啊了一声:“你说谁?”
少年答道:“那个叫王真身边的一个女孩。”
表情君哦了一声,继续背着少年走着路。少年见他没有反应,不由得有些恼怒:“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去行刺他的结果么?”
表情君平静说道:“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么,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依然能拖着身体走出后门,这说明对方还没真正动怒。要是那个王真真的被你弄死了,那么我刚刚去后街处见到的,就不是你,而是你的尸体了。”
少年摇摇头,解释道:“那个据说有剑道实力的女孩说过了,她不会参与到我与王真的交战中,就算我把他给杀了,也不会追究……”
“嘿。”表情君嗤笑一下,然后嘲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难道你不知道女人这种生物,从来都是说话不算数的么?”
“可是,她可是天道分身……”
“天道分身也是女人。”表情君挖了挖鼻孔,然后自信说道:“说到女人这方面的经验,我吃的米比你吃过的盐要多得多了。别看她现在对那个叫王真的冷眼冷脸的样子,说不定过几天和好了,人家又会在床上一边搂着对方一边喊着‘相公爱死你了~’之类的。”
“真黄。”
“话糙理不粗。”
少年沉默了一下,然后提醒:“还有,你刚刚说错了,应该是‘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才对。”
表情君若无其事:“我又没大你几岁,当然是说吃米多过你吃盐才合适。”
面对这个无节操而又厚脸皮的同伴,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天的一战,让他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已经下定决心了,等自己回去再苦练出成果了,再来找这个叫王真的人报仇。
然后这时候,少年却是察觉到对方停下了脚步。
表情君背对着他,忽然说道:“喂,中二病。”
少年不满:“说过多少次了,我叫安道尔·泽拉·武威·斯拉克·刘……”
“妈的什么JB烂名字,难记死了!”表情君嘟囔着,然后语气忽然变得很认真,“听我一句话,别再去找那个叫王真麻烦了。”
少年眉头一皱,真想说些什么,表情君却又是继续说道:“别扯什么仇恨不仇恨的,说实在的,你和那个风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吧?虽然名义上是同伴,但其实并没什么交情是吧?”
“就算是没交情,但既然曾经是同伴,那就算……”少年的语气有些愤怒,但是表情君却是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就把他的话语给咽回了肚子里。
“就算什么?风之所以死,是因为他要去杀人家,人家也只是防卫反击而已,技不如人,却总是臭虫一般对着人家死缠烂打,这很有趣么?”
少年的脸憋得通红,但是事实上,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赞同表情君的观点的。只是,作为一个容易被热血冲晕头脑的那种人,当被别人嘲笑说他所做的那些有义气的事实际上是**行为时,无论是谁一下子都不可能接受得了。
于是少年愤怒地大喊着:“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表情君无赖道:“不放。”
“放开我!”
“不放。”
“放开……”
啪啦一声,浑身重伤的少年突然就被扔下了背,伤口疼得差点就要昏厥过去。他恼怒地瞪了一眼表情君,对方却是耸耸肩:“是你自己要求我放开的。”
“……”少年用眼神刮着对方,然后艰难地站起身来,一拐一拐地想要自己走,结果没走两步便又重新跌倒在地。
面对少年杀人般的目光,表情君视而不见。
少年恨恨说道:“你果然冷血。”
表情君又是一声嗤笑。
“冷血?不,真正冷血的人,是溟才对。老实对你说吧,风的死,我怀疑就是老大他故意安排的——别激动,先别忙着反驳我,你回想一下,昨天我们去的那个棺材铺。”
那个棺材铺?
少年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然后他果断摇头:“不可能!肯定是你想多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并不是我想多而已。”表情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溟是以保护我们这些穿越者的名义把我们聚合起来的……可是,这其中有一个矛盾,既然是保护我们,为何又不停地让我们去执行那些高难度的任务?我才刚刚加入,所以并不清楚,但是你跟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了,有没算过,有多少个穿越的同伴是死在任务中的?”
少年的脸色越发地苍白。
“不会,不会的……”少年失魂落魄一般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对了,你的猜测并没道理!要是老大故意让我们去送死的话,那又为何故意带我们去棺材铺,难道做这种事不应该是自己私下去干的吗?这岂不是在给了我们怀疑他的机会?”
表情君摇头:“或许,他就是故意这样做的,误导你呢?你看,现在你不就是被迷惑了。”
少年微怒:“你这是强词夺理!”
“好好,算是我强词夺理了吧,但是……我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这个溟老大,并不是那种对我们抱有善意的人。”
“你对老大的偏见太严重了。”
“不是偏见,是直觉。”
是的,直觉。表情君潜意识里认为,一个经常把“你们穿越者”这样的口头称呼挂在嘴边的人,很明显和他们隐隐有了一层看不见摸不清的隔膜。对方很显然并没把自己这些人真正当作同伴——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是把他们当成是打手而已?
部下?工具?打手?无论是哪一种,表情君都不喜欢。
他只对自己一个人负责。
没有继续在“老大是不是出卖他们”这个话题上坚持,表情君暂时妥协后,重新把少年架到背上,然后继续走路。
只不过,因为伤疼又因为内心动摇的缘故,少年的精神有些恍惚,昏昏沉沉的,并没发现表情君背着他走的方向并不是老大所在的那个住处。
而是相反。
这是他昨晚已经下好的决定——远走高飞,不再与这个所谓的保护穿越者的组织扯上任何关系。
至于少年,也只是他顺手带走而已。毕竟曾经在一起吹过不少牛,好歹有着一丝友情,他也不想看到少年被人推入火坑了还迷迷糊糊的。
“算你运气好,碰到我这么一个好心人。这个世界可很难找到像我这么又帅又良心的人了。”表情君回头看了一眼已逐渐陷入昏睡的少年,扯了扯嘴角。
但是当他背着少年来到那个预定好船只的码头时,却是神情一紧,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一道倩影俏立在杨柳岸边,一身紫衣,婀娜多姿。
“表情君,你带着武威,要去哪呢?这是要两人一起玩私奔么?”
美丽的女人转过身里,轻笑了几声。
表情君在渡过了起初那阵紧张后,也是跟着开起玩笑来:“呵呵,你说笑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更愿意跟你这么一位美女私奔,就是不知你肯不肯而已。”
紫衣女人露出了有些妩媚的笑容:“哟,小嘴真甜~就是有点可惜了。”
表情君茫然:“可惜什么?”
“可惜……”紫衣女人正说着话,忽然眼前闪过一阵寒光。
嗡!
银白色的长枪贯穿了女人身后的那颗杨柳树。
以不可思议的诡异身法躲开攻击的紫衣女人又是几声娇笑,还捏着那个光滑无比的枪身,调笑道:“这么急着拔枪,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三秒郎?”
啪!
表情君一抖枪身,紫衣女人顿时也握不住了,后退着飘离了几步。重新把“千军”从被洞穿的杨柳树身拔出来后,表情君扭头看了一眼那女人,然后大笑:“是不是三秒郎,这可还得看玉露姐姐你的功夫够不够深了。”
被唤作玉露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软剑,然后用纤纤手指压了压那剑身,剑身顿时弯出一个夸张无比的弧度。
“要不是溟说过截下你们后便任由我处理,姐姐我才懒得来这里拦你们呢~”
紫衣美女舔了舔剑尖,一抹殷虹漫出,如胭脂涂唇。
表情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可是对面前这个女人的事迹略有所闻的,据说曾经有几个被砍指头吭都不吭一声的硬汉落在她手中后,不到两天时间,便全部沦为了跪舔她脚趾的狗,另外还有一名不屈服的,最终甚至被逼疯了。
天晓得这个出身青楼,对溟言听计从的冷血女子有着什么样的花样折磨方式。表情君已经下好决定了,今天若是不能逃出魔爪,他便立即当初自尽,绝不给对方折磨他的机会!
紧了紧手中的千军长枪,表情君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熟女啊?这个交给我吧,我对付这种女人最在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那个说话的中年人身上。
他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中年人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此时那个女孩正以鄙视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说道:“师父,刚刚的话,我已经记住了喔,如果你不想我告诉芸师娘的话……”
中年人连忙求饶:“别!好徒弟,好灵儿,说吧,要多少串糖葫芦?”
女孩正在认真思索,表情君却是忍不住先开口问了:“你们是谁?”
中年人看了看他,然后答道:“正义的使者!”
“……”表情君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背上昏睡的少年:“喂,你的同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