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刻总是过得特别慢的,尤其是在某小两口在公然秀恩爱的情况下。蒋无江一直强迫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可耳边总是响起某两人的夫妻私语,丝毫没有顾忌四周单身狗们刀子般的目光。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离桌而去,然而扫视一下那茶铺,早已人满为患,连站立的地方都快没了,哪里还有什么空位置?
最终他只能强忍着怒气,冷着一张脸僵硬地坐在原位,心里烦躁无比。
小师祖进入茶铺引起的骚动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茶客们总算想起了今天的目的,美女的重要性始终还是比不上功名声望来得要紧,于是他们又再次把心思放回在那张摆在茶店正中心的木牌上。
上面空空如也。
但是只要再过一个时辰,上面便会出现一张决定了无数人命运与前程的布告。
就在茶铺的气氛再次恢复沉闷和紧张时,大门外却是发生了一阵骚动。坐在里面角落的我与小师祖好奇地望过去,刚好见到两个身影被扔出了门外。
而把那两个壮汉扔出外面的,却是一名身穿粉色薄衫的美人。虽然胸前很是遗憾地比较平坦,但是颈脖出露出的性感锁骨还是让不少人的眼睛露出了奇异的光芒。只见她正神情冷漠地看着另外几个与被扔飞的壮汉貌似是同伴的武夫,漠然说道:“我数三声,自己马上滚蛋。”
那几人怒气冲冲地正想一拥而上,忽然却是瞥见了少女背后交叉而出的两把剑柄,脚步立即便顿在了原地。
他们仔细一回想,草,那女人身上的服装不就是七秀弟子的风格吗?扬州是什么地方?这里可就是七秀的大本营啊!于是所有的怒气瞬间便化为惶恐,几人连滚带爬地匆忙离开了茶铺。在众人各种复杂的目光下,那位粉衣美人来到腾出的空桌边,掏出一方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桌面,然后扔在一边,回头朝着门外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身影点头轻声道:“师姐,有位置了。”
被唤为“师姐”的那位同样是一名粉衣七秀弟子,但是却戴着一个黑纱帷帽,看不清她的容颜。
但是所有人都在内心深处一致认定她肯定是个美女。
茶铺里不约而同地再次响起咽口水的声音,而且这次远比小师祖出现那次还要来得响亮。我神情肃然地注视着帷帽美女那汹涌的胸部弧线,总觉得这个身材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小师祖冷不丁地瞪了我一眼:“你认识她?和她很熟?”
我连忙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然而我话还没说完,那名胸部平坦的小美人却是发现了坐在角落的我,小小的俏脸上顿时满是怒气:“是你这个混蛋!”
我愣了一下,然后目光从帷帽大胸美女身上转移到她身边的那个平胸小美人,忽然也想起来了——
这尼玛不就是当初在万马市场上想要抢走怜水和断霜两把剑的家伙?那个来自七秀的伪娘吗?看着他柳眉倒竖一脸愤怒的样子,我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挂着的离歌剑剑鞘。
但最终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那名帷帽女子在朝着我这边扫了一眼后,身体忽然僵住。帷帽黑纱下她的深深地看着我,然后收回复杂难明的视线,冷不丁地朝这个伪娘说道:“师弟,我们还是去另一处茶楼吧。”
这个七秀伪娘怒瞪了我几眼后,便乖乖地跟着帷帽大胸女人离开了。我若有所思地缓缓地敲着桌面,总觉得刚刚那个帷帽女子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正欲转过头来想对小师祖说一些话,却惶恐地发现小师祖正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连忙解释道:“那个平胸的家伙是个男的!”
小师祖平静问道:“那另一个胸大的呢?总不会也是男的吧?”
我怔了一下,然后回想起那名帷帽女子离开前意味深长的一瞥,忽然没来由地随口说了一句:“谁知道呢,毕竟这辈子已经和不少人擦肩而过了,可能是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吧。”
举杯饮尽杯中已经凉了的茶水,我沉默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但也仅此而已了。”
……
大街上,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瞩目,但是两人似乎都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云燕看着师姐那有些萧瑟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姐,你认识刚刚那个混账?”
帷帽女子顿住脚步,沉默一会后,轻声答道:“当然。”
然后她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而且当初他还差一点就成为我的丈夫呢。”
云燕神情震惊。
黑纱后的莫思韵若有所思地想起了先前的一瞥——
那个幸福地坐在他身边的女子,应该就是当初他奋不顾身地要去拯救的师祖了吧?体型和外貌变成熟了不少,但那份灵动的气质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其实,当初与他一起前去纯阳求医的旅途上,看着他背着小师祖的身影仿佛一个整体一般不可分离,我便应该明白了的。
他这辈子,都注定了和那个小师祖纠缠在一起,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的位置了。至于自己,大概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
莫思韵忽然释怀地笑了起来。
云燕听到师姐那冷不丁的笑声,有些疑惑地问道:“师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莫思韵摇摇头,然后问道:“走吧,快要到公布风云榜的时候了。”
……
……
午时,终于到了。
这一时刻,全国上下每一个规模稍微大一点的茶铺前,都出现了一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我所在的那间茶楼也不例外。看着来人的那身打扮,我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因为几天前,就是这群人想要对我和剑奴不利的。
即使离那次厮杀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即使那街道上的血迹早已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但我似乎仍能隐隐嗅到花语街牛郎店门前,那淡淡的血腥味。
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小师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眼眸中流露出了有些担忧的目光。我朝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
除了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我的蒋无江,茶楼里的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我的异样。所有人的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那个蓑衣人手中所握着的一道卷轴上。
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蓑衣使者走过去,来到茶铺中心的木牌前,然后转身看着众人,平静得分不清情绪的声缓缓音回荡在茶楼间——
“诸位之中,想必有不少人已经知晓风云榜的上榜规则了,但为了规矩,我还是再重复多一遍吧,希望诸位能耐点心等一下。”
“上榜规则——第一,上榜者为年龄四十以下的江湖人,越接近四十,排名越靠后。榜单排名次序主要以实力为主,若不能明显区分两人的实力对比,再以其在江湖之中的事迹为根据。”
“第二,本榜单只对大唐人排名。”
“第三,有过恶劣事迹之人,没资格进榜。”
顿了一下后,蓑衣人又继续说道:“今年又多加了一道限制,便是——身居高职的一派宗师,比如各大门派的掌门,也不会被归入榜内。”
茶铺里一阵微微骚动,一部分人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那新增的第四条限制。前三条规则,众人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所以倒也没人发出什么异议。至于第四条新加的限制,虽然让人觉得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却似乎也没影响到风云榜的样子。毕竟目前这个江湖上,除了藏剑山庄叶小小那个特殊的例子外,基本能够成为掌门的都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岁的老怪物了,这一条新增的限制,莫非只是画蛇添足而已?
“并不是这样的。”小师祖忽然轻声对我说道:“真儿你还记得那个那个踏入圣人境界的皇上吗?”
“那个宣宗皇帝?”我愣了一下,顿时也反应过来了。对啊,沙城一战,整个江湖都知道当今圣上是圣人级别的高手了,如果不把他排入榜内的话似乎说不过去,但若是排榜的话,似乎又有点不太妥——人家可是皇帝,你隐元会再牛,也没资格对皇上进行排名吧?一个弄不好,那可就是欺君的大罪!
这么一想,第四条限制应该是针对宣宗那个情况才特意添加的了。
新增加的第四条限制并没引起众人的多想。在随便议论了几句后,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名蓑衣使者身上,安静再次笼罩着整个茶楼。
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一刻了。
蓑衣人端起手中的卷纸,如同宣读圣旨一般,神情肃穆地开始宣布道:“现在开始公布新一届的风云榜名单——”
“第三十名,襄州,狂剑客郭白……”
“第二十九名,安州,三叶刀杨自若……”
“第二十八名,申州,百步柳陈明华……”
……
茶楼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闷,我甚至还看到有人紧张到指甲都把手心给挠出了血。
蓑衣使者不紧不慢地宣读着,每宣布一个名字出来时,酒楼里便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失望的叹息声。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信心自己可以进榜的,很多半桶水的家伙对自己的身手心知肚明,知道自己绝无可能会排在很前面,能够摸得着榜尾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所以,榜尾每少一个名额,便意味着他们进榜的可能性又低了一分。
蓑衣使者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唉声叹气,而是继续用那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调继续宣读着。除了要宣读进榜者的名次和名字外,他还得把后面附加的小点评也读出来。比如第三十名的郭白,点评就是——“剑招奇险,颇有昔年楚狂人遗风,他日剑法大成,或将会为一代宗师。”
当然,并不是名次越高评价也越高的,比如第二十九的杨自若,就只能得到一个“刀法中正,基础稳实”的简单点评而已。饶是如此,能够进榜本身便已是光荣无比的事情,哪怕是杨自若本人,此时想必也在某家茶楼里兴奋不已了吧?
茶楼的一角突然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就在蓑衣使者宣布第二十六名的名字后,有人突然尖叫了一声,随后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笑道:“噫!中了!我中了!!”
神经质地说完这句话后,这人便突然倒地,不省人事了。
不知为何,四周那些人看向倒地者的目光显得有些怪异和怜悯。
我正纳闷着,忽然听到身边某位江湖人士嘲笑道:“那个倒地的家伙听到榜单上出现了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自己呢……他也不细心留意一下,人家宣布的并不是扬州,而是另一个地方的人!”
有人昏迷的小骚动很快便又平静了下去。那蓑衣使者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倒地的那位仁兄,随后便继续宣读着下一位上榜人。
“第二十六名,天策府,小白龙郑雨。”
“第二十五名,万花谷,画中仙墨易……”
与刚刚那几个上榜的新面目不同,接下来的这两个名字都是去年便已经在榜上的熟客,只是名次相比起上一届下降了些许而已。蒋无江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心里的紧张感却是越来越浓。他自己排名二十四,而郑雨去年则是排在自己后一位而已,现在却是退后一步跌到了二十六位……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名次也有可能会下降呢?
蒋无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第二十四名——”蓑衣使者只是略作停顿,便继续宣读着:
“曲州,花浪儿。”
心中悬着的那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那个胖子与女子反应很快,纷纷露出笑容,朝蒋无江拱手道贺:“蒋兄,看来今年你的名次又进一步了啊,恭喜恭喜!”
“呵呵,过奖,过奖了。”蒋无江矜持地点头微笑,但那股发自内心的得意与自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
他轻轻地抖开纸扇,正想说些什么,却是冷不丁听到坐在对面的我冒出了这么一句:“你叫花浪儿?你不是叫蒋什么吗?”
蒋无江一怔,随后有些愠怒:“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我很是不解地看向他,说道:“只是,明明人家宣布的是那个叫花浪儿的上榜,你怎么高兴得好像自己上榜了一样?”
蒋无江只是“呵呵”两声,然后斜睨着我,脸上满是不屑于与我说话的冷笑神情。一旁的胖子倒是很尽职地暂时充当了讲解员的角色,对我嘲讽道:“你懂个屁!蒋兄去年可是第二十四名的,既然到现在还没出现,那想必肯定是又进步了!”
“可是……”我仍旧是摇摇头,“还没出现不一定意味着就会在前面出现啊,也有可能没上榜呢?”
蒋无江依旧冷笑,但心里却是莫名地紧了一下——难道,真被这家伙的乌鸦嘴说中,自己其实已经跌出榜外?
绝对不可能!
没错,这一年来,自己的武功虽说没什么进步,但也没有后退,怎么可能会一下就跌出榜?而且他还听说了,去年冬末的万马市场上,可是死了好几个风云榜的高手。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前面少了这么多抢名额的高手,那么按道理来说,自己的名次应该也会提前了吧?
没错,应该是这样的!
内心再次深思一通后,蒋无江总算放松了一些。
他强自镇定下心神,然后继续静静听着那蓑衣使者的宣布。
“第二十三名,梧州,铁离子黄征……”
“第二十二名,……”
“第二十一名,……”
不是,不是,又不是。
蒋无江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指越来越冰冷。
直到宣布到第十名时,他依然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正认真倾听风云榜名单的两位同伴隐约听到坐在身后蒋无江发出的声音,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却是猛然看到蒋无江恐怖的神情。
他们俩差点没被吓一跳——这个眼珠突出,满头汗水,脸色可怕得跟一个死人没两样的人,真的是刚刚那位还在谈笑风生的翩翩公子吗?
蒋无江瘫倒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双眼早已没了焦距。
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拉着小师祖的手,说道:“娘子,走吧。”
小师祖不解地蹙起好看的柳叶眉,问道:“可是,还没宣布完全部名单呢……”
我看了看先前那个倒地不省人事的可怜虫,又看了看眼神涣散而如同行尸走肉的蒋公子,忽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某篇文章——
《范进中举》。
无论是以前那些为了科举而癫狂的书生,还是现代那些为了高考而疯狂的学子,似乎过了这么多年,依旧都没什么变化。
轻轻叹息一声,我摇摇头,说道:“没意思。”
小师祖不懂我那感慨从何而来,但还是顺从地偎依着我,柔声说道:“既然你说没意思,那就走吧。”
就在我们离开茶铺不久后,茶铺里忽然骚动了起来,如煮沸的茶水。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着,有人在震惊过后,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向着那名面无表情的蓑衣使者询问道:“请问……您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大概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待遇,蓑衣使者破天荒地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在众人的瞩目下,他捧着那卷已经完全展开了的卷轴,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道——
“风云榜第一,藏剑山庄,王真。”
(众里寻她千百度(下)明天再发,那将会是这一卷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