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
时才初春,但是扬州已是一片入目皆为翠意的美好景象。一叶扁舟轻轻荡在并不宽敞,却清澈灵透的小河上,岸边是一排排风姿淡雅的绿柳,无声弯下的柳叶如性格淡泊的主人在垂手送别。莫然斜躺在小舟内,枕着那竹篙划开清水的声音,一双淡淡的剑眉却是微微蹙起。
她修长的食中而指正夹着一则信笺。信笺为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颍州黄纸,价格低廉,寻常普通人家书信来往时,便是用这种材质的纸作为信笺的。但是当这封信笺的署名处出现“白玲”两字时,她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尤其是信笺里面的内容只有“速回”两字之际。
字法秀雅,是用簪花小楷的风格所写,莫然一眼就看出是确实为师妹白玲的字迹。只是,那笔端处却是透着一股慌乱与紧张,而且有些潦草,很明显写信人当时的心情并不是那么的平静。莫然在想了一会后,把信笺给收了起来,决定暂时先不去管这些东西。
今天是大年初三,也是……某人大婚的日子。
说起王真这个人,莫然一直不知道自己把他是当作什么关系比较好。
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似乎又不对。
说是喜欢他的话,是有那么一点好感,但却又未到“爱”的那种程度,毕竟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而已。两人见面的次数,想想看都是屈指可数。离开他,自己一样活得很潇洒——潇洒地在赌场一掷千金,然后潇洒地被人追债。
只是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时,她偶尔想起那一夜,嘴角还是忍不住轻轻勾起——在与自己共度了半宿后,他居然还没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之后还一直把自己当作“兄弟”,这样的笨蛋,大概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了吧?
前天重逢,两人一起吃了顿饭。他显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却依然好像对待兄弟那般,莫然在觉得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点小失落。
她总有一种冲动,想要问一下对方——难道我看起来就真的就那么没有女人味?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这些话,在前天重逢的餐桌上时她并没说出来。
以后大概也不会说。
有些话,还是藏在心底里比较好。
莫然轻轻站起身来,走出船舱,看着那杨柳依依,然后对船夫吩咐道:“回岸。”
船夫有些不解:“回岸?客官你不去藏剑山庄了?”
“不去了。”莫然深深地往藏剑山庄所在方向望了一眼后,继续说道:“我有事情,要回一趟千波湖。”
“可是你不是说要参加朋友的婚宴……”
“你管我啊!”莫然凶狠地瞪了船夫一眼,对方缩缩脖子,再也不敢多说,竹篙一撑然后便返回。
莫然换乘了一艘终点为千波湖的大船,然后随着大船一路南下。
夜幕很快降临。
一想到某人今晚正在经历少年到男人的蜕变,她就有种莫名的烦躁。从不喝酒的她最后还是忍不住从船上某个小商贩手里买了一小瓶酒,然后把自己缩进了船舱的单人房里。
酒不多,但对于她这种沾酒即倒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浇愁了。很快地,整个房间便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
夜色未深,但是整条大船却是变得一片寂静。除了甲板外传来的微微水波声外,还出现了一阵有些零乱的脚步声,时不时还夹杂着几缕刀刃与剑鞘的摩擦音。
几个黑影来到了莫然所在的房门前,然后沉默。
忽然一人出声:“她应该是醉过去了。”
另一人说道:“你确定?”
“那小子说过,他的这个姐姐沾酒即倒,就算没喝,被那么浓的酒气闷在房间里,估计也快意识模糊了。”
第三个声音也跟着说道:“没错,而且……我已经问过那个船夫了,他说莫然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差,结合我们得到的资料来看,这妞似乎和藏剑山庄的那个王真有着一层说不清的暧昧关系,当初还亲自冒着性命危险千里迢迢地去支援对方。既然今天那个王真大婚,她却没去参加婚礼的话,可以想象得出,她这时候应该是真的醉了。”
“想不到这次的任务这么轻松便能完成。”
一个有些轻佻的声音忽然嘿嘿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又是一出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故事啊,既然如此,难得这么一个名门美女弟子毫无防备地躺在面前,我们是不是……”
“闭嘴!”一开始先出声的那人打断了他的话,“别忘了我们是有任务在身的。而且你们别忘了,这个莫然可是那小子的姐姐,真搞出那么一出的话,对我们之间的合作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那个声音轻佻的人有些不满:“怕个鸟蛋啊?那小子垃圾一个,除了会出卖人,别的本事屁都没有,闹僵就闹僵了呗,他还得靠我们来上位呢,难道还真的敢和我们翻脸?”
“我当然不是怕那小子翻脸,只是万一事情闹大,老大怪责下来怎么办?你有本事,你去顶罪?”
一提到老大这个词,四周的空气骤然好像冷了几分,就连先前那个一直怂恿着大家的家伙也是安静了下来,很明显几人口中的那个老大在他们心中有着不小的威严和份量。
决定下来后,众人不再犹豫,开始试着闯门而进。其中一人手中握着从船长那边夺来的钥匙串,没试几下便顺理地打开了房门。一股淡淡的酒味迎面扑来,房间里面并没点灯,视线很是昏暗,只能勉强看得出有个人形趴在桌面上。几人相视一眼,由一人手持锁链缓缓走去,其余众人早已刀剑出鞘,有些小心地警戒在旁。
虽然目标只不过是一名看似娇弱的女子,虽然她已经醉过去了,但众人还是不敢大意——要知道面前这位可是被誉为长歌门新一代天才的优秀弟子,就连当初的七圣人之一的圆寂大师也是对莫然的身手感到惊艳。事实上,若不是因为莫然嗜赌如命,而且经常四处浪荡而没在门派里露脸的话,以她的资质,以后必定是长歌门掌门的接班人无疑。
看着那模糊的娇躯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嗅着空中那女子特有的淡淡暖香与酒香交缠,手持锁链的那人禁不住也是咽了口口水。他忽然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虽然刚刚被警告说不准对莫然下手,但……趁着视线昏暗,自己给对方上锁时悄悄摸一摸,总可以吧?
想到这里,他目露淫光,缓缓走到那个娇躯的身边,然后俯下身去,左手悄悄地抚上了那想象中的美妙部位——
软,真软……
正暗爽着的这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触感……怎么有点像是填充物?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才刚刚进来的大门却是响起了清明的一声。
呜。
所有人顿时脚步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每个人都觉得体内的气血似乎在剧烈地翻涌着,个别定力差的,眼鼻口耳等五官更是缓缓渗出了触目惊心的鲜血!
所有人顿时醒悟了过来,自己这群人是被人来了一出反埋伏了。
那个色胚摸着的,不过只是衣物与枕头被子组成的假人而已。真正的那位,早已悄然藏在门板后,静待他们这群人踏入陷阱,请君入瓮。
其中一名手持宽背金狼咬刀的中年人反应最快,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多想,当他察觉到不对劲时,几乎是身后那一身洞箫之声响起的同时,他便已经猛然转身,弯腰,然后朝着那名站立在门背后的倩影飞掠而去。
黑暗的房间里回荡着他刀锋的破空声。
这一切,都只上在不到一秒内发生的而已。
手持白玉笛,一袭素雅长裙的莫然似乎并没看到那已经递到自己鼻尖前的刀尖,而是继续注视着手中的玉笛,指尖微动,嘴唇轻启。
房间里响起了第二道笛声,与第一次的悠长不同,这一声显得尖锐而短促。
奔袭而来的刀客像是被无名利刃捅穿一般,胸前骤然绽开了一道血花,他的身躯也是为之剧烈一颤。然而中年人的眼眸里却是闪过了一丝残忍的戾色——这个女娃子看来果然实战经验不足,虽然说笛声化剑气的手段对于他们这些野路子出身的江湖人来说,与神迹无异。然而自己的刀锋都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了,如果她能提前躲开的话,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可是她却是愚蠢地选择了正面抢杀自己!
就算自己被命中要害,下一秒便死去又如何?人的动作都是有惯性的,所以哪怕是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已经劈下的刀锋却不可能因此而中断,依旧会带着余势从她的鼻尖没入,然后狠狠地剁开她那娇小的身躯!
得的一声,凌厉无比的刀刃终于挥了下来。
然后狠狠地镶入了莫然身侧几寸远的木墙中。
中年人瞪着双眼,不敢置信扭头地看向自己身边依旧站立着的莫然,然后不甘地猛烈咳嗽一声。
就此死去。
为什么不躲?因为不需要躲。当莫然奏响白玉萧的第一声起,整个房间里的人便已经受那笛声影响了。气血翻涌,头昏脑胀?那只是最表面的效果而已。真正起到作用的,还是人自身的各种感觉。
特殊的音波频率扰乱了大脑中枢与五官之间的联系,然后产生了一种错位和延时的错觉。当中年刀客举着刀,朝着视野中的那个“莫然”冲过去,实际上他的前面只有一堵冷冰冰的木墙而已。
真正的莫然,就站在他的斜前方,冷眼看着他带着狞笑砍向木墙,然后死去。
莫然低首贴住横笛洞口,乐声再起。
一道接一道的血柱相继至那几人胸前迸出,然后染红他们那惊悸的扭曲面容。
夜风盈袖,笛声悠扬。莫然打开窗户,让那月色流涌而进,然后洒在了房内横七竖八的尸体上。她斜靠着窗口半坐着,目光在夜色与湖面之间流连,神色平静如仙子。
“可惜了那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