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长歌乱(三)

作者:墨雨成殇 更新时间:2015/12/24 20:38:30 字数:5359

柳河白是一名穷书生,同时,也是长歌门的弟子。

作为一名资质一般,仅是因为靠着父亲与某位长歌门前辈有着些微交情才得于进入门派的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每天准时起床,吐纳炼气,然后浇花,打扫藏书室。完成那轻松无比的任务后,他便能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静下心来看书。

这让他觉得生活真是恬静而闲适。

有人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平淡,淡到无聊,但柳河白却不这样认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也有着能传颂千古的热血与精神。

哪怕门派里的许多人都嘲笑他是一个无用的书呆子,柳河白也是不在乎。他一直在做着自己喜好做的事情,每天都在种花,看书,散步。

运气好的话,还能与那个倩影说上几句话,或者远远地瞥一眼。

这就已经足够了。

元月初四,今夜天气晴朗,书阁里烛光明亮,适宜读书。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那本《论语》给小心地收回在书架上。抬头望窗外看去,夜色还不是很晚,月光轻轻洒落在书阁门前的花卉上,如梦中幻境。柳河白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也在那里散步呢……”

带着一丝期待,他轻轻把门关好,然后离开书阁沿着小道向着西北面走去。

小径幽静清雅,除了几位住在附近的弟子外几乎再无其他人经过,但是柳河白却很喜欢在这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来散步赏月。当然,散步是其次的,之所以选择这条小径作为他的日常散步处,也是因为她就住在附近,而且也是时常喜欢在这条小径上散步。

柳河白很喜欢白玲。

作为掌门千金,白玲的性格却是出人意料地温柔娴静,一点也没有寻常豪门千金的那种娇蛮与任性。在小径上的几次偶遇,让柳河白开始喜欢上了这名叫白玲的姑娘。她善解人意,谈吐得体,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更令柳河白敬佩的是,白玲姑娘显然文化修养极高,并不是那种只看了几本才子佳人小说便故作文雅的富家女子。

只是,两人之间的地位之差如云泥之别。柳河白一直小心翼翼地把这份爱慕的心思给掩藏得很深,从不敢流露出半分。倒不是怕别人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只是怕万一告白不成的话,那就连朋友知己都做不成了。

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他便已经心满意足。

今天,不知道她会不会出来散步呢?若是碰到她的话,又该说些什么好?柳河白如此想道,脚步也是不由自主地轻快了几分。当他准备走到白玲居住地的附近地带时,忽然隐约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交谈声。

他的眉头很快便皱了起来。

因为聊天的那两人,有一位正是他最为厌恶的家伙。

莫启明。

一个靠着掌门宠溺,自小便四处作威作福的二世祖。

柳河白对此人一向都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公然和对方过不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那两个即将被竹影所淹没的背影后,正想转身回头,脚步却是猛然顿在了原地。

“……先生,等下制服白玲,就麻烦你了。”

小径两旁的竹叶声沙沙作响,把四周的一切杂音都给掩盖得隐隐约约,但是天生听觉不错的柳河白却是把风中漏过来的零碎话语给听得分明。

他的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在犹豫了一下后,柳河白忽然咬紧牙,再次转过身来,然后悄悄地跟上了那两人。

他的手心开始变得有些湿润起来。

……

……

长歌门的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在莫启明的开门揖盗下,几个重要的驻守点纷纷落入了他的手中。一些性格激烈的弟子被当场斩杀,但更多的,还是那些选择了沉默和袖手旁观。莫启明毕竟是明面上默认的长歌门下一代接班人,大家都知道,无论愿不愿意,始终都会有那么一天,他终将会坐上掌门的位置。

现在,不过是将这个必然的结果给提前了一点而已。

门派里并不是没有反对莫启明当掌门的人。先前就有好几位性子刚烈的长老放言道,他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白无锋把掌门之位交给莫启明的。但微妙的是,就在这次内变发生的前几天,这几位长老在白掌门的授意下,已经带着一群弟子前去藏剑山庄参加小师祖的婚宴了,哪里会得知这里发生的变故?等他们赶回来之际,恐怕莫启明早已坐稳了位置,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还留在门内的反对派力量只剩下了不到十数人。除去莫启明自己私底下勾结的数十名朋党外,整个长歌门,还有八成多的弟子为中立派。

与其他的门派相比,长歌门的情况有点特殊。它里面的弟子并不全是练武之人。实际上,除开那不到三成的弟子是有武艺在身的外,其余的都是一些沉浸在琴棋书画等艺术世界里的“高雅人士”。

但用长衫青年的话来说,便只是——“一群比兔子还要胆小的货色。”

当莫启明带着数十名黑衣人袭杀了那十七名反对派的长老和弟子后,这些占据了长歌门大部分数目的长歌门弟子就站在一旁,全程目睹了那血腥的场面。他们竟是连怒都不敢怒,一个个缩在刀光后面,脸色苍白地抱着平日里最为喜欢的琴棋书画等事物,仿佛这些东西能给他们带了一丝安全感似的。

或许对于这些往日里总是沉浸在音律与艺术之中的人来说,见个血便已经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了吧?一下子面对那么多杀气腾腾的黑衣恶人,这些习惯生活在温室里的名门弟子竟是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便乖乖地束手就擒,一个个活像被吓坏的鹌鹑一样,被驱赶到了大厅的一角聚集了起来。

“这样的门派,真没意思。”

某个属于长衫青年麾下的江湖莽汉把长刀自已经冰冷的尸体胸口处抽出,然后随手在尸体的衣物上抹干净刀刃上沾着的血污。他身边的一名同伴在听到此话后,也是哈哈一笑,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我一直以为这些名门弟子高高在上的,一出手便能轻松碾碎我们这些常年在江湖底层里打滚的杂碎。但没想到,原来都只是一群窝囊货而已!”

说到这里,这个手提砍刀的家伙突然转过身来朝着那众人做了一个下劈的恐吓动作,一名就呆在他附近的书生竟是吓得尖叫一声,一阵剧烈颤抖后,裤裆处缓缓流出了黄白之物。

“哈哈哈哈哈哈……”

装饰优雅清幽的长歌门主厅里回荡着众打手肆无忌惮的笑声。

挂在四周墙壁上的那些历代名士长老画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大厅发生的一切,仿佛这么多年来都是这般漠然。

整个大厅散发着一股颓丧而悲哀的气息。

……

……

当莫启明一瘸一瘸地与那长衫青年推开了白玲的院门后,惊讶地发现白玲正坐在院中的石桌边上,那把秀气的随身佩剑搁在桌上,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上面,直到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后,才把目光转移过来。

感受到白玲的目光后,莫启明犹豫了一下,说道:“白玲,我……”

“我父亲怎样了?”

回想起之前酝酿的台词,莫启明镇定下心神,然后以平静的语气说道:“白叔叔他已经把掌门之位传给我,然后留下一封书信就离开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去了哪里。”

白玲继续问道:“信里说了什么?”

莫启明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继续答道:“白叔叔答应了我和你的成亲。”

白玲直勾勾地盯着他,眉头轻皱:“他真是这样说的?”

“是的。”

白玲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忽然,她脸上的冷漠尽数化掉,取而代之的是莫启明从没见过的妩媚。她把剑垂下,然后缓缓走近莫启明,如玉的纤指轻轻抚上莫启明那激动而兴奋的脸庞。

“那,我是不是以后该改称你为相公了……”

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的柳河白似乎是第一次认识白玲这个人,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泛着病态的苍白。他几乎要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才勉强压抑住自己没发出声音。

在愣了一下后,莫启明这才掩饰不住内心的满腔激动,问:“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当然。父亲很久之前就已经对我说过了,若不出意外,我以后肯定就是你的人。既然你现在接任了掌门位置,那么我嫁给你,也是顺水成舟的事情。”白玲一边说道,一边平静地把剑收入鞘内。看到对方这个举动,莫启明这才终于放心心来。他犹豫了一下后,说道:“我从来都不敢奢望会有这么一天。”

白玲温柔点头:“我也是。”

然后她吻上了莫启明。

莫启明贪婪地感受到她舌间香甜的津液,嗅着秀发间隐约渗出的芳香,感受着怀中少女那温软的娇躯。

一直站在一旁的青年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去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那看似柔情蜜意的两人,然后嘴角边勾起一下古怪的弧度。

哐当一声,匕首自白玲的袖里掉落,在无边的夜里发出如玻璃摔破的声音。

莫启明缓缓离开白玲那已经咬破了的嘴唇,看着对方那苍白的脸色,眼眸里满是嘲弄与冷漠:“你真以为我会放心让一个仇人的女儿成为我的妻子?”

白玲凄然一笑,目光一直停留在对方衣襟上被匕首破开的裂口上。

没有血。

月辉之下,她能清晰地瞥到那里面泛着一丝金属特有的质感,很明显里面还穿了一件防身的软甲。

“金丝软甲!白玲你没想到吧?”

白玲注视着他,面色苍白却平静:“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哈哈哈!你说报应?你们白家有脸说报应?!”撕破了脸面后,莫启明不再掩藏自己的面目,双眼通红地瞪着白玲:“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十五年前,我父母的死,可离不开你那好父亲的功劳!”

“这都是你自己为自己的罪行所臆想出来的借口而已。”

“借口?不,这是事实!白无锋用血都洗不干净的事实!”

白玲明白,对方为了掩饰自己那内心深处的一丝罪恶感与愧疚感,早已经陷入了癫狂的自我催眠状态,这时候跟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也不必说什么了。

她缓缓闭上双眼,然后沉默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莫启明的狂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在顿了几秒后,他忽然轻笑着,极其冷酷的语气回荡在她的耳边,如恶魔的低语——

“白玲,你以为你就将会这样死去?那也太便宜你了!”

白玲忽然察觉手臂的内肘处传来一阵酸麻的刺痛。她猛然睁开双眼,见到两根明晃晃的银针正插在双臂内肘处,手臂以下就如同失去了知觉一般,再也抬不起手来。

不止如此,她甚至还能察觉到身体的血液仿佛被某种东西点燃了一般,正诡异地颤栗和……兴奋着。

“时效大概半个时辰,你自己看着办。”长衫青年似乎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得事情,打着哈欠便转身离开,

月光下,莫启明那本来还算有点英俊的脸容变得扭曲起来。他走到白玲的身边,然后缓缓蹲下,欣赏着对方那慌乱与绝望的眼神。

他那微红的双眸竟让白玲想起了野兽这个名词。

撕破的衣料在月色下翻飞。

莫启明正想进一步有所动作,忽然却是听到白玲悲愤的喘息声中混入了一丝利物破空的声音。

那是有人在他背后发出了攻击。

慌乱之下,莫启明连忙朝旁边一个打滚,那不知来自何人的偷袭顿时落在他身上的金丝软甲,虽然没有受伤,但那余力也是让他好一阵气闷,呛了好几口气。

莫启明以为是有哪个漏网之鱼来杀他了,连裤子都顾不上穿,连忙忍受着那股气闷飞快地往一旁窜了出去,狼狈连跑了好几米远。但是当他心有余悸转过头来,看清来人后,却是一愣,随后狂笑。

语气间满是嘲讽。

“柳河白,原来是你这个窝囊废!”

柳河白手里握着那支防身用的短剑,身躯抖得如同筛子一般,但是目光却是从未如此的坚定。

莫启明重新站起身来,穿好自己的裤子,然后看着这名被所有长歌门弟子都嘲笑为书呆子的人,眼里满是轻蔑:“你是想找死?”

柳河白知道自己是在送死。

凭他半生不熟的入门武学,怎么也不可能是对方的敌手。莫启明虽然素质平平,但那也是相对来说的而已,作为白无锋生前最为重视的人,莫启明这些年来不知吃遍了多少灵丹妙药,学过了多少绝妙武功。虽然他学了这么久也只不过是得了那些武学的半成精髓而已,但要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柳河白,便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事情了。

更不要说他的上半身还套着那套金丝软甲。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个即将交手的重要时刻,柳河白居然没有盯着他,而是扭头看向了伏在地上浑身赤裸的白玲。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就如同是第一次在小径上偶然相遇的那一瞥。

一眼,仿佛便是一生。

在莫启明那惊愕的目光下,柳河白轻轻顿下身子,左手第一次抚上白玲那淌着泪的俏脸。

然后他用手中的短剑插进了白玲的胸口。

剧烈的痛苦使得白玲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她紧紧地捂着那半截露出在外面的剑刃,双手满是殷虹。然而直到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注视着柳河白的眼神都是那么的温柔,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释然的笑容。

柳河白脸上满是泪水。

待怀中的娇躯终于永远地平静下来后,他抽出那把还带着温热血液的剑刃,瞥了一眼莫启明,然后毫不犹豫地反握剑柄,朝着自己的脖子一抹。

他的尸体随后也倒在了白玲的尸体旁。

莫启明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着身前这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面上的神情扭曲着,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小院里只剩下那春风在簌簌地抖落着树上的花瓣,似漫天飘洒的纸钱。

……

天明以后,长歌门的骚乱已经平静了下来——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多少遇到多少反抗,莫启明便已经坐上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掌门宝座。

背靠着那有些冰冷坚硬的椅背,他托着下巴斜靠在上面,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那些神色复杂的长歌门弟子。

经过一夜的杀戮,以付出己方伤亡三十余名手下的代价,莫启明在长衫青年这股神秘势力的帮助下成功地袭杀了其余三名在岛上的长老,并清除了二十余名站起来反抗的长歌弟子。至于剩下来的那些中立派,要不就是胆小怯弱之人,要不就是不想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从而选择旁观的客卿。这些客卿都是在朝廷之上有着官职的人,本身就对长歌门并无浓厚的归属感,自然也不会强出风头。

忽然不知是谁突然率先下跪,然后大喊着“恭喜莫掌门”,大厅里随后接二连三地不停响起同样的恭贺声。

那些人中,有往日里对莫启明不假颜色的清高者,也有对他表面热情实则疏冷的人。但无论他们心里是怎样想的,从今以后,面对莫启明都不得不低下头。

大厅的一角里还站立着十数位面色苍白的长歌门弟子。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昨晚内乱之时,并没有站出来壮烈地死去。但内心的自傲与坚持,却又让他们一下子很难接受对莫启明下跪的事实。

莫启明目光从这十数人身上冷冷扫过,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几个,都杀了。”

他闭眼假寐,耳畔充斥着刀刃割肉声与惨叫哭泣声。

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内心飞速地膨胀着,让他不自主地扯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就是,权力啊……”

(明天如无意外,应该会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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