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歌乱(四)

作者:墨雨成殇 更新时间:2015/12/25 21:07:08 字数:3104

大中四年元月五日,长歌门改朝换代,莫启明身上染血的衣袍还没来得及换下,便踩着鲜血坐上了长歌门掌门宝座。

同一天,远在数百里外的藏剑山庄,也是发生了一则变故——才刚刚成亲两天的小师祖性格大变,如同是换了一个人,疯癫之下重伤了三弟子叶卿与其余数位来参加婚宴的圣人,唐三郎更是因此而没了双腿。在行凶之后,她携千数宝剑御风渡湖,而其相公王真也是随之而去。之后更是传出一代宗师李忘生在庄内仙解登天的噩耗。

今日正是元月初八,距离那发生江湖剧变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但那数人引起的剧烈震荡,却仍在江湖这座大湖上余波未止。数百名来参加婚宴的江湖人士每天都围在藏剑楼中楼前,向叶卿等人讨还他们被小师祖掳走的佩剑。

祸不单行,纯阳宫那边也是放出了话,说因为祖师李忘生死在了这里,而宣布暂时与藏剑山庄断绝了和平往来的关系与约定。之所以还没立即过来兴师问罪,一是因为藏剑山庄诚心诚意地为李忘生建了一座衣冠冢,一点也没有怠慢的意思,二也是因为纯阳宫门内出现了一些争执声,有点自家后院起火的意味,所以还没演变成两大门派刀刃相见的场面。

叶卿深谙江湖,知道纯阳宫那边肯定是因为祖师李忘生的逝去,然后上演权力争夺的事情。这种情况他不用听探子回报自己都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这几天来焦头烂额的叶卿已没了往日那般风轻云淡的笑容,眼眉上的疲倦一天比一天浓重。才刚刚把一群吵着要讨回武器的家伙给暂时劝退,他坐下连那杯茶都没喝一口,下一刻便又有弟子带着消息而来。

“长歌门?他们又有什么事?”叶卿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那名负责安排那一行长歌门来客起居的弟子答道:“弟子要不是很清楚,但看带队的长歌门黎长老,神情似乎很是焦虑。”

想了一下,叶卿对那名弟子示意道:“那请他们进来谈一谈吧。”

片刻之后,三名身穿青衫长袍的长歌门人走进了大厅。为首那名满头苍发的黎长老乃长歌门大长老之一,虽然并无多少实权,但在长歌门里也算是二号人物了,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而他身后跟着的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男的腰间斜插一把玉箫,潇洒出尘,女的手抱一具古筝,也是生得貌美若仙。两人并肩走来,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金童玉女这个名词。

这两位都是长歌门内天资除莫然外最为优秀的两名弟子,苏柏与陈沉,同时也是这次前来参加婚宴的长歌门一行人中身份最为重要的几人之一。

加上黎长老,这三人一进来,即便是有着副庄主一职的叶卿也是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迎客:“黎长老。”

老头也是微微点头拱手:“见过叶副庄主。”

几人就坐后,还没等叶卿开口,黎长老便先出声说道:“今日前来,是想向叶副庄主打声招呼,我们这一行人在此叨扰了多日,是时候回去了,下午便会启程返回千波湖。”

叶卿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么着急?黎长老为何不多留几天欣赏一下西湖的景色呢?”

黎长老捋了捋那长长的白胡子,忽然叹息道:“非我不愿,只是临时有变,不得不如此行事啊……”

说罢,他朝叶卿投向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叶卿知道即将要进入正题了,于是顺着对方的话语问道:“哦,不知是有何变故?”

黎长老与那两名长歌弟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再次转过头来,肃然说道:“长歌门内,有乱!”

叶卿眉头一挑,眼神顿时凝重了起来。

门派内乱?

叶卿的内心忽然有着不详的预感。他犹记得两年前藏剑山庄发生内乱的事情,然后不到一年,宣宗又宣布灭佛,武林圣地的少林寺首当其冲,被毁成了一堆废墟。而现在,又轮到长歌门内乱了,而纯阳宫那边貌似也是不是很太平的样子。

短短几年间,江湖上有名的大门派,竟是先后都经历了一场大灾难,各自有了不同程度的削弱,而像少林寺这个运气不好的,更是直接被灭派……

这样风雨飘摇的江湖,有多少年没出现过了呢?

叶卿托腮沉思,而耳边仍旧响着黎长老那激昂愤然的声音——

“今天早上,我们收到了有弟子临死前放出的信鸽,门派叛徒莫启明勾结一伙外来的神秘势力,谋害掌门,还妄图自身取而代之!鄙人代表着长歌门上下的意志,恳求叶掌门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驱逐叛徒,平息内乱!长歌门上下,都将对藏剑山庄的援助感激不尽!”

说罢,黎长老瞥见叶卿那凝眉沉思的样子,知道对方还在犹豫,一咬牙,竟是一撩衣摆,准备想要朝叶卿这名比他年轻不少的后辈下跪!

“黎长老,万万不可!”叶卿连忙劝阻住对方,叹息摇头:“你又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黎长老的目中闪烁着坚决的光芒:“事关门派存亡,黎某不得不为!”

叶卿把对方给劝回座位后,负者双手,在大厅里缓缓地来回踱步。对方明显是想让他们藏剑山庄出手相助平叛,但这时候他们自身也是一片焦头烂额呢,各种麻烦事也是层出不穷。而明面上的庄主叶小小只是一个胸大无脑的姑娘,自然是不可能会处理这些事务的。

“如果小师祖在的话,就好了。”叶卿心里暗暗叹息着。

小师祖也被那剑奴占据了身体,没给山庄带来更多麻烦就算万幸了,哪里还能指望小师祖来下主意?更何况她此时人也不在,而是和王真一起正呆在扬州那边的牛郎店里呢。因为小师祖临走前“借”走了无数宾客的佩剑,现在那些人都在故意坐地起价,一个比一个更能吹,把自己被抢走的剑吹得是天上天下独此一把,无非就是想要藏剑山庄赔一把更好的剑给他们而已。在这种群情激昂的时刻,叶卿可不敢抽调其他的弟子去帮助长歌门。

忽然,叶卿想起了某个人,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那个家伙,以前可也是和长歌门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啊!长歌门有难,他肯定不会袖手不管的。而且,只要他出手,叶卿觉得这件事顿时就毫无悬念了。

转过头来,面对着黎长老那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他先是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们。你们大概也有所闻了,前天小师祖突然疯了起来,在剑冢里把好几位高手都给重伤了,还抢走了上千把宝剑,现在藏剑山庄,也是不敢随意分散武力啊……”

顿了一下,叶卿随即话锋又是一转,说道:“不过,有个人,我想他应该能够帮助你们。”

黎长老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才一个人?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他认为这只是对方不想做得太绝,所以可能只是随便派个普通高手来意思意思而已。但是,当他们三人随着叶卿来到山庄的某一处后,这个想法顿时便完全消失了。

湖畔上有个亭子,亭子里有个人。

那人一袭白衫,腰间悬着一把三尺青峰,手里勾着一个酒葫芦,正在观潮喝酒,悠然而忘神。

见到那个身影后,已年岁过百的黎长老先是一怔,随后目光里闪过一丝惘然。

他眉头深皱,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他的目光在那个身影腰间的佩剑上,酒葫芦上,还有对方那三缕飘逸的胡子上缓缓扫过。

黎长老的身躯骤然一僵。

然后他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

他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的身影那么熟悉。

因为黎长老,或者说,所有的长歌门弟子,都见过这个人的画像——

他的画像自一百五十年前,便与历代长歌门先辈的画像一起悬挂在议事大厅的四壁上,每一年每一天,都有无数的长歌弟子去瞻仰。他在长歌门内并没正式职位,但却地位超然。多年以来,长歌门出过不少名人大侠,也更换过不少画像,但自始至终,都有两名画像雷打不动地悬挂在大厅正位后面的墙壁上,从来都没被人换过。

一仙一相。

曾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为长歌门撑起了半壁江山。

相是宰相张九龄,作为千古名相,他的丰功伟绩已无需多言,只可惜他一介普通人,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下去世了很多年。

而剩下的另一位,现在则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

满头苍发的黎长老朝着那个背影,跪伏在地上,以头触地,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长歌门不肖弟子黎全理,拜见李白先生!!”

听到黎长老的喊话后,那两名对黎长老的举动很是不解的年轻弟子这才反应了过来,也是诚惶诚恐地跟着朝那个一袭白衣下跪。

听到了黎长老那激动而不能自抑的声音后,李白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那跪伏在他身前的三人,平静地说道:“跪什么跪,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这些长歌门后辈的膝盖难道就是用来下跪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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