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
……
李白越说越快,语气也越来越重,从开始的慢条斯理,逐渐化为愤怒的谴责。他没有再问莫启明,也没有只拘泥于《论语》里面,凡是他觉得应该想要说的,都随着自身的怒火一字一句地喷薄而出。
一句一剑,剑剑诛心。
当最后那句“知其不可为而不为”如春雷般的咆哮回荡在大厅内后,所有在场的长歌弟子都已经是面色苍白地捂着耳朵倒在地上,个别者甚至被吓得晕厥了过去。
已半死不活的莫启明并没有遭受最后一剑的了断。被全身的剧痛所缠,意志已经崩溃的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了——他现在只想死,干脆利落地快点死去。
但是李白却留下了他最后的一丝残存的气息。
李白随手把青莲剑轻轻一掷,修长的剑身斜插在玉石制成的地板上,在寒风之中微微晃动。
他一直沉默地站着,仿佛在等待着谁。
门外的细雨之中出现了一个撑着伞的背影。
半已意志模糊的莫启明眼睛余角瞥见那一抹熟悉的倩影后,先是一怔,随后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在他心底飞速地攀升。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个倩影声嘶力竭地喊道:“姐!救我!!”
来人正是莫然。在听闻了弟弟的求救声后,她苍白的脸色又再深了几分,身躯也是不由自主地一颤。
眼眸里满是悲哀与失望。
缓缓走入大殿里,然后来到莫启明的身前轻轻蹲下。
“前辈,我想带他去见见父母。”
在李白的沉默允许下,莫然扶起浑身血污的莫启明,然后背着,朝着大厅的后门走去。
在那边的湖畔边,有着一处小小的合葬冢。
那里便是他们亲生父母的所在之处。
……
莫然带着莫启明离开了大厅。
而李白则负着双手,站在那里一直注视着大厅正面上那十二副的画像,始终都没有说话。
一仙一相。
双癫双剑。
三贤三琴。
四指流云。
这些,都是宗师叠出,代表着长歌门最为辉煌那个时期的人物。
除了在最中央的他与张九龄,还有道子杨青月、梦寐音韩非池、诗圣杜甫、诗佛王维等数位前贤。
李白注视着这些画像,神情漠然,眼眸仿佛在哭。
而那些画像也在注视着李白,神情平静,却仿佛在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的一缕清风卷落大厅天花板上的一缕灰尘后,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出声了。
“既然,长歌门最后的脊梁都已然随着徽山书院那数十位读书人的死去,而消失得一干二净……”
顿了一下,李白平静地说完了下半句话——
“那么,就让两百年历史的长歌门,走到这里为止吧。”
正在担惊受怕的那些长歌门弟子们身体一震,然后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站在大厅掌门宝座前的李白。
数位年迈的弟子更是满脸泪水地朝着李白的身影痛哭:“先生,万万不可!!”
没有理会那些人声嘶力竭的求情,李白面无表情地重新拔出青莲剑,然后朝着面前的掌门宝座狠狠一劈。
剑光晃过众人那绝望的神情,那座由汉白玉雕成的宝座顿时裂为两半。
不止如此,在一声沉闷而生涩的撕裂声中,那道把宝座劈开的笔直裂隙,更是开始飞速地蔓延至地面以及天花板上。
几缕灰尘缓缓飘下,大地开始微微颤动。
意识到什么的其余众人终于纷纷惊叫着夺门而逃。也有一些人却依然跪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那不住晃动的巨柱与天花板,神情木然。
没有一丝流连,李白提着剑,然后转身离开了大厅。当他的脚步踏出门口后,这座有着悠长历史辉煌的大殿,在一片雷鸣震天声中轰然倒塌。
“从今之后,再无长歌门。”
……
……
莫然背着莫启明在雨中走着,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青丝,如愁丝一般胡乱地贴在她苍白的脸上。
伏在她背上的莫启明嗅着那熟悉的清香,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温暖。他忽然想起了,在很多年前,父母被仇人所杀的那一夜,正是身材娇小的姐姐亲自背着年幼的他走了十数里路,把薄薄的小靴都踩破了,这才碰到带人四处搜救亡友子女的白掌门。
他犹记得那一天,姐姐的鞋底早已磨破,脚丫子上一片鲜血淋漓。
莫启明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辛酸与愧疚。
“姐。”
背着他而行的莫然没有说话。莫启明犹豫了一下,终于咬牙说道:“我知道错了……”
莫然顿住了脚步,沉默一下后,轻声说道:“知错就好。”
“姐,我们去哪里?”
“去见我们的爹与娘。”
莫启明这才发现附近的景色有些眼熟,正是通往他们双亲坟墓所在的路上。
“姐……爹和娘什么时候都能见,我们还是先逃走吧?”
莫然沉默地背着他走路,似乎没有听见。
“姐,我们快跑吧!真的,那个人是疯子!再不跑我会死的!”
莫然依旧沉默地走着。
莫启明还想说些什么,但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终于放弃了劝说莫然的打算,也是跟着沉默了下来。
一片烟雨迷雾中,两人最终是来到了位于湖畔高地上的一处坟墓前。莫然轻轻把背上的莫启明放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熟悉的墓碑。
“爹,娘,我和启明来看你们了。”
春风拂过,莫然的身影在风中有些萧瑟和疲倦。
莫启明很了解他这个姐姐,知道她心软,自己若是想要求生,让她带自己离开的话,那么自己必须得表现出更多的诚意才行。
没有任何犹豫,莫启明顾不上脚跟处还传来的疼痛感,啪的一声直接便四肢着地地伏在那墓碑前,痛哭流涕:“爹!娘!不肖儿子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不求你们能原谅我儿子,我只求能后半生都守在这里忏悔,陪伴您老人家渡过余生……”
莫启明忏悔的话才说到一半便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把剑斜插在他面前。
他认识这把剑。
白离剑,白无锋的佩剑。
他不敢去看姐姐此时的眼神,因为他的耳畔正回绕着莫然那凄冷的声音——
“自刎吧,给莫家留下最后一份骨气。”
莫启明惊恐,绝望,然后木然。
他知道姐姐一向很执拗,只要她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再改变。
他沉默地拔起那把白离剑,然后反手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两行浊泪自他眼眶缓缓淌下。
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姐,帮个忙,我怕疼。”
莫然噙着泪,轻轻推了一下他,莫启明顿时尸首分离。
做完这一切的莫然轻轻半蹲下来,抱着膝盖流泪。凄清的身影被春风温柔地拥抱着,她就像是一个孤独而无助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