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青年正躲在林子里剧烈喘息着。
左臂已断,他在涂抹了一层止血的药膏后,便从身上的一副撕下几根烂布条给缠上止血——这痛苦的过程让他曾在中途昏厥过了一次。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
树林的四周影影绰绰,只有偶尔响起的虫鸣声,空寂而清灵。
他先尝试着动了一下,撕裂般的疼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呲牙咧嘴,险些又晕了过去。用极大的意志力抑制住想要晕过去的冲动后,长衫青年检查了一下身体的其他部位。
幸好,除了那处断臂,身体其他部位再无大碍。
这里是位于千波湖外围的一个小树林。在千波湖附近,这样的小树林有很多。如果想要同时在这么多地方都搜索的话,起码得上千人才有可能找到他。长衫青年在逃离了那个议事大厅后,知道自己留下的血迹很有可能会成为对方的追命索,所以他逃走的时候,是直接跳入了湖水里然后游到岸上的。
这个过程很痛苦,他甚至差一点就因为抽筋而淹死在了湖水里——但是,他最终是赌对了,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有人能发现得到他的行踪。
看着自身满是黑色的血污,他那的眼眸却是越来越亮。
小树林里轻轻响起了他吃吃的笑声,一开始还很小声,但很快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狂妄——
“想要我死,没那么简单!”
“这就是……老大所说的剑道境界?哈,哈哈,这个世界,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
快意恩仇,刀光剑雨,杀人不用负责,还有那些古人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都让长衫青年越来越沉浸在这个世界之中。带着穿越者的优越感,他把这个世界视为一个游戏,而那些本土人,不过是NPC而已。
在溟的带领下,这群人策动过藏剑山庄的内乱,也挑拨过各大门派之间的间隙。就连当初那件由王真引起七圣人齐聚清湖小镇的大事,也是他们在其中推波助澜的,要不然那些圣人们哪里会这么巧同时得知王真就是绝气之体的消息?
长衫青年并不知道长歌门已经灭门了,但他知道经此一乱,就算能残存下来也是再无复兴的可能。按照老大的计划,在搞了长歌门后,接下来应该还会继续对剩余的各大门派出手——
五毒?万花?丐帮?还是纯阳?
无论是哪个,想必都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他可不愿错过。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在这里。
正准备走出小树林,长衫青年忽然顿住了脚步。
月光下,一袭白衣正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对月而酌,悠然自得。
长衫青年的身体骤然僵硬起来。
在沉默了片刻后,他这才有些涩声地问道:“你早就找到我了?为什么刚刚不在我昏迷时杀了我?”
李白依然喝酒,不说话。
长衫青年想了一下,忽然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我懂了,又是你们这些家伙所谓的尊严,从不趁机偷袭人的坚持是吧?呵呵,我早就说过了,像你们这些家伙,真的很傻,哪怕……”
“唧唧歪歪地吵个屁!”李白出声骂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本座不杀你是想等你醒来,有些事情要问你!”
长衫青年怔了一会,然后说道:“你想问什么?”
“你们是谁?从哪里来?又想做些什么?”
长衫青年沉默一下后,正想开口,李白又说话了:“别想着要糊弄我,你说的是不是谎话,我能知道。”
长衫青年想起了溟老大曾经对他说过,对天地之气的了解达到一定程度的高手,的确是可以通过倾听对方体内气血流动的节奏,从而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说谎的,这个原理多少有点像是现代的测谎仪。在犹豫了一会后,他问道:“如果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会不会放过我?”
李白说道:“可以。”
强烈的求生欲望再次充斥在青年的胸腔内。他眼中不住地闪烁的奇异的光芒。他有点惧怕那位溟老大,知道自己若是出卖他以后,绝对不会有好的下场,可求生意念又诱惑着他——万一,溟老大到最后都没知道这件事呢?
至于李白会不会守信,这点青年并不担心。
因为对方是李白。
这个名字便已经足够说明了一切。
然后他开始缓缓出声了。
时间仿佛过得很漫长,但实际上从他开口到说完,才过去不到十分钟而已。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李白一口酒都没有喝,仿佛在思索着些什么。四周的空气静谧压抑得可怕,就连本应有的虫鸣声也是消匿了起来。
长衫青年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朝着外面的路口走去。一开始他的脚步还放得很慢,强自装作镇定,直到回头看一下,那个白衣仍然坐在原地没有追上来后,劫后余生的兴奋情绪这才开始逐渐占满了他身体细胞的每一处——
“哈哈哈!”
他觉得这些总是坚持那些廉价自尊的古人真是**,明明可以斩草除根的,却总是做出那种放敌人一马的天真事情。不过也辛亏对方守信,他也才得以逃过一劫。
“哼,李白又如何?等老子再屠多几个门派,学多几个绝世武学,老子迟早会找你讨还回今天的手臂!”
青年的步伐越来越轻快,那掠过耳鬓的夜风更是让他觉得如沐春风。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与那YY小说里的主角真的很相似——身份是穿越者,穿越过来后还有天赋的特殊伪神通,再加上今天的大难不死。
这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主角光环么?
青年越想越是兴奋,觉得身上的每一处毛孔仿佛都要张开,而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他狂妄地大笑着,兴奋地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当时,当他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一下时,却惊愕发现,自己依旧在笑着,依旧在舞个不停。
毛孔依旧在张开。
血液依旧在沸腾。
青年依旧在狂笑,但是他的眼眸深处却是出现了惊恐迷惘的神色。
过于兴奋的血液开始缓缓地自他身上每一处细胞缓缓渗出,把他给染成了一个血人,在月色下恐怖如恶鬼。
蝉在叫,人在笑,血在流。
人坏掉。
最终,青年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怨愤,在自己的大笑声中轰然倒地。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一颗树下,一抹青衣缓缓转出。
莫然的樱桃小嘴轻轻离开那残留着余温的白玉笛,她冷漠地看着那具死尸,自言自语地说道:“李白说放过你,但我可没说过会放过你。”
越过这具逐渐冰冷的尸体,莫然向着青年逃出的来路处走去。月光下,她见到李白仍旧坐在那颗巨石上,凝眉沉思。
“李先生。”
李白没有转过头来,问道:“何事?”
“听说你解散了长歌门。”
李白沉默了一下,然后这才回来看着她,神情漠然:“长歌门的风骨都已经没了,那还留着作甚?散了就散了吧。”
莫然摇了摇头,眼眸却是泛着坚定的光芒,如夜空璀璨的星辰:“前辈,你错了。”
“哦?”李白饶有兴趣地看向了她。
“只要我还在,哪怕只剩下一人,长歌门也还没有倒。”
说罢,莫然便飘然离去。
从今日起,长歌门再无固定的所在之处。
莫然在哪里,长歌门便在那。
一人,即是一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