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名神色古怪的裁判解释下,小白才得知原来刚刚那位弃权的家伙名字是“王贞”,只是恰好听起来同名而已。那个家伙满以为可以借着某人的风头吓唬跑对手,一不小心运气好的话挤入复赛,那就赚大了。要知道杨自若这个人还是很会做人的,他已经宣布过了——能够连胜三场进入明天复赛的选手,无论能否走到最后一步,都将会得到三叶镖局送上的一点“小心意”。这也算是安抚和收买那些落败者的一个小手段。
小白无奈地摇摇头,然后重新把剑藏回在鞘里。
第二位上场的是一名身穿蓝色劲装的男子,他上来擂台后,双臂环抱,轻蔑地瞥了一眼小白,然后站在那里扮酷。
虽然刚刚才被忽悠了一次,小白还是秉着认真的态度向对方打招呼:“在下小白,请问阁下是……”
那蓝衣男子“邪魅一笑”,没错,就是邪魅一笑……虽然小白不知道他是怎样弄出这么一副笑容的,但对方还是如上一位那般傲然地自报家门——
“在下是唐十三郎……”
小白看向那位裁判:“可以开始了吗?”
老镖头点了点,宣布道:“比试开——”
那个“试”字还没落下,这个自称唐十三郎的家伙就被少年一剑鞘给捅飞,狼狈地摔落下擂台。
是的,就是一剑鞘。
小白连剑都懒得拔了。
接着是第三位对手。
这货更是直接,一上台便嚷嚷道:“老子是风云榜第三十名的狂剑客!小子,识趣的就乖乖认输吧!”
这才小白连问都懒得问了,扭头看到裁判示意开始后便直接捅飞对方。
依旧是用剑鞘的末端捅的,剑刃未曾出鞘半分。
“三连胜!”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小白有些索然无味地走下擂台,然后从那裁判身上领了一个牌子后便转身离开。
由于胜得太快,而且除了第一场比试有拔剑外,其余两场几乎都是毫无美感地一招击倒了对方,在旁人看来这多少有点作假的嫌疑。不过怀疑归怀疑,围观的众人也是没放在心上,所以小白的三连胜暂时还没被太多人所注意。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暗中留意到了小白这么一个少年。
全程目睹了一切的那名老镖头裁判自不必说,早已暗暗心惊,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可以接那名少年出剑的一招。看着少年挤入人群离开的背影,这位裁判目光闪烁,既有佩服,也有可惜。
因为他知道今天的所谓比武都只是一个过场而已,最终,杨家小姐还是会嫁给那名纯阳青年的,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知道杨总镖头要是知道他放走了这么一名优秀少年的话,会不会觉得后悔呢?这位老镖头如此想道,然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主位上的杨自若,发现对方正与那位子虚道长相谈甚欢,根本望都不望一眼擂台这边。
老镖头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下,然后却又瞥见了坐在总镖头身侧的大小姐——那位大小姐竟然一直在注视着这一边,难道是,她刚刚也看到了那名少年的表现了?
似是察觉到老镖头疑惑的视线,杨云露连忙收回目光,低垂着头,脸颊却是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羞意。
不知为何,看到那名少年轻松晋级后,她居然觉得有些开心,这让她自己都有些无法理解,轻轻放在膝前的玉手都下意识地握紧了起来。
她忽然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了。
……
留意到少年优异表现的,不止老镖头和云露,还有一个人。
王真缓缓收回投向少年刚刚所在的擂台方向的视线,沉默不语。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一抹讶色。
他记得这名少年。当那天他走进安州城后,这名少年便是第一个察觉出他实力的人。其他人看到他后,都只会把王真当成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乞丐,唯恐避之不及,却没人会想到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家伙会是风云榜的第一人。只有那位少年如同刺猬一般,在见到他后如临大敌,露出了紧张与兴奋的反应,如同一个突然张开满身针刺的刺猬。
看来,这个江湖又出了不少天才了呢。
王真这般想道,随后便摇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他现在最在意的,便只有一件事——
找老婆。
今天这里聚集的人数可不在少数,所以王真这才特意混入安州城。这里那么多人的话,想必也可能会打听得到一些有关她的消息吧?
那具沉重惹眼的棺材早已被他不知放在了哪里。为了更顺利地打听,他还特意去井边打水洗了个脸擦了一下身子,以防自己吓跑别人。只可惜他的那身破衣服不知道多少天没换过了,浑身散发着一股酸臭的气味,哪怕是没有背着棺材,他走在那百花园里也是无人敢近。
不过那些远远地便想避开王真的人却是惊讶发现,无论他们怎么躲,这个乞丐一般的家都能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带着好像午夜催魂的诡异声音问道——
“请问,你见过我的娘子吗?”
……
喧闹的一天很快就过去。除去那些失手下了重手从而被取消资格的选手,还有因为受了重伤而无法继续参战的选手,剩下总共一百三十余名选手晋入了明天的第二轮。
杨自若很是满意地对大家道谢,然后便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他倒是会做人,那些本应没有任何报酬的落败选手们居然也能到了一小笔辛苦费,虽然不多,但这样的举动还是让众人很是感激,杨总镖头义薄云天之类的称赞声不停地回响在百花园内。
带着一众贵客打道回府并安排妥善后,杨自若便来到了女儿的闺房,亲自对她说道:“如不出意外,你的未来丈夫将会是子虚道长。”
云露神情木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深知女儿性格的杨自若知道她这是默认了的表情,开心之余,也不由得生起了一丝愧疚。
“露儿,为父这也是为你好。毕竟你都已经二十多,老大不小了,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云露直勾勾地看着放在桌下膝上的苍白手指,漠然点头:“嗯。”
僵了一下,杨自若又说道:“子虚道长这人很不错,谦和有礼,而且是名门弟子,以后想必也会是一名好丈夫……”
“嗯。”
依旧是毫无感情地点头回应。杨自若被女儿这冷漠的态度闹得有些火大,忍不住猛然举起了那宽厚的手掌,眼看着就要往女儿的脸颊扇去。
云露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杨自若与女儿的目光相接,身体一颤,忽然想起了这些年来,他因为只顾着练武与事业,而把女儿冷落了的无数过往。
还有露儿那早已死去多年的母亲。
轻轻叹息了一下,杨自若的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他强忍着把那股火气压下,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道:“露儿,你就跟爹说吧,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云露沉默半响,然后说道:
“我想再去潇湘楼弹一次琵琶。”
……
当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没入了天边后,夜幕重新降临着安州城。大概是第一天的初试已经完结了的缘故,大部分落败的选手都已经打道回府离开了安州城,本来人满为患的客栈再次空出了不少房间,附带着连房价也是逐渐回复了正常的水平。
小白的盘缠还剩下不到三两,但这已足够他租一个普通的单人房过上一夜还有剩余。只是当他伫立在客栈面前犹豫很久后,竟是鬼使神差地转身离开,无视掉身后那名不住吆喝拉客的小二,脚步坚定地朝着昨晚寄宿的那间青楼方向走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大概,是想再听多一次那个大姐姐的琵琶声?
来到青楼后门处,面对着那名神色古怪似笑非笑的皮条客,小白脸色发烫地递过仅剩的二两碎银然后走进了后院里。
轻轻抬起头来,小白看着那灯火阑珊处的楼阁,那个有些熟悉的倩影果然还在楼廊上弹着琵琶。
听着那动人的琵琶声,小白忽然觉得这一整天的疲劳都随着那乐声缓缓流逝在无边的夜里。只是,在听了一会后,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为何今天的琵琶声听起来有些悲戚?她,难道是有什么心事么?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一曲终了,一曲又起。
声声凄冷,如叹年岁细瘦;兰花捻弦,如拂红尘旧梦。
少年伫立在那楼阁后方的阴影里,不知道自己听了多久。
云露亦不知自己弹了多久。
直到突兀的一声铮响起。
弦断,曲终。
云露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自己那双红肿了的手指,两行清泪自她脸上缓缓淌下。
在四周那些乐师不解的目光下,她抹了一下微红的眼眶,正准备给琵琶重新上弦,忽然却是瞥见了一抹站在夜里的身影。
看到那名反应过来后,有些慌张的少年,云露忽然露出了笑容。
……
她来到少年的身前,两人沉默相对而站。
“你,怎么又来了?这里可不是你这种年龄的小孩应该常来的地方。”
有些嗔怪的语气,却是让小白心中莫名地一暖。他喏喏答道:“我……找不到可以借宿的地方,所以只能再次来这里过夜……”
很笨拙的借口。云露当然知道今夜客栈绝不会出现少年所说的客房满位那种情况,但越是这样,她便越是觉得有些莫名地心甜。
“也好,在这里你也能享受到我们的演奏,算是便宜你了。”
听着对方那并不生分的调侃与责怪,嗅着夜里那隐隐透来的暗香,少年莫名地心头一热。犹豫再三后,一个在他心中盘算了很多次的想法终于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那个,云露姐……”
“嗯?”
“你……可以不做这份工作吗?”
云露一怔,随后眨着长长的睫毛,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说的是什么工作?是指弹琵琶这个,还是?”
少年满脸通红地低声说道:“就是……和客人在房间里做的那个。”
“好啊,不做就不做。”
少年一喜,随后便又听到对方说道——
“但是我没那份工作的话,会饿死的喔,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来养我吗?”
少年一颤,蓦然抬头,只见到那双美丽得仿佛会说话的双眸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忽然之间,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涌出的勇气,注视着对方那双明亮的眼眸,认真说道:“当然。”
这次轮到云露怔住了。她本来只是随口说的玩笑,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答应了。幸好有夜色的掩护,对方还没发现自己那脸颊已滚烫如火。云露有些愠怒地在内心啐了自己一口,都多少岁的人了,居然还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几句话撩得心痒,看来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有些心虚地躲开少年那认真而专注的目光,云露微低着头,沉默半响后,却是说道:“小白,云露姐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
小白平静说道:“不,我是认真的。”
云露说道:“我比你大五六岁。”
小白说:“我知道。”
“我长得并不算漂亮。”
“我也不帅。”
“我身体很脏。”
“以后就不会脏了。”
“我有点懒。”
“我会养你的。”
“……”云露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她忽然有点想哭。
一股莫名的遗憾与悔意弥漫在她的胸腔里,如那在青楼里买醉后的狂客们醒来后的空虚。她开始觉得,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些遇到这样的少年?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嫁。
带着一丝颤抖,她缓缓说道:“……我再过几天就要嫁人了。”
小白怔住了。这次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话。
难道还得说,我去把你未婚夫给宰了,你嫁给我吧这样么?
有些冰寒的夜风吹散了空气中的幽香与暧昧,仅留下那冰凉的触感包围着两人。小白最终只能勉强扯起一丝苦涩的笑容,轻声说道:“恭喜。”
“谢谢。”
……
再也没有任何话语,两人各自转身离去。
少年不想住在那间柴房了,直接离开了潇湘楼的后院,然后没入了夜色的街道,如同一条孤魂野鬼地毫无目标地游荡着。直到一丝困意涌上心头,他这才想起还没休息。抹了抹通红的眼眶,他正想转身去找一间客栈,却愕然发现自己身上已无多余的银子。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少年搂着那把冰凉的普通剑鞘,在街上转来转去,最终只得无奈决定找个避风的地方将就一夜。但是当他准备缩进某座干枯的桥底下时,却是愕然发现这里居然事先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睡在了桥底下。
那里居然还藏着一具黑木棺材!
有鬼?!
少年顿时汗毛直竖,紧张地准备拔剑,但是一双手却是自黑暗之中突然伸了出来,握住了他的剑鞘。
“骚年,别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