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几年前,小白肯定会因为子虚道人的挑衅而愤怒,或者因他人的嘲笑而激动地反驳,可现在的他,却只是静静地抱剑坐在那里。当擂台上对战的锣声响起之时,他忽然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整个人突然变沉静淡然了下来。
他明亮的双眸一直注视着擂台之上对战双方的一招一式,剑光以及刀风。春风拂动着他的发梢与衣服上发白的线头,但却更衬得他如同一位入定的老僧,不动如山是最好的概括词。
坐在一旁的子虚道人似是察觉到身边少年发生了一些变化,不由得轻轻蹙眉。
小白真的不介意这些闲言杂语吗?介意,他当然是介意的,毕竟他还是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自然还做不到像那些老狐狸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只是,小白又是一名很特殊的少年。
他很专一。
当他从第一次握剑的那一刻起,他的身心便倾注于剑上面,一心只想让自己变得强大。练剑,观剑,用剑……凡是能让他在剑的道路上有所增益的一切,他都会如同在沙漠中缺水的旅人那般如饥似渴地吸收。他钟情于剑,所以在前面整整十多年的岁月当中,他能按捺住心中的骚动,沉浸在剑的世界里十数年而不自知。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再重复地练下去都丝毫没有寸进的时候,师父就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拿上你的剑,去挑战全江湖的高手。”
于是少年便开始了他的挑战之旅。
以襄州为起点,他踏遍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门派或者势力。遇到厉害的独行侠高手,他也不会错过机会。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身上的伤疤越来越多,甚至好几次都差点与死亡擦肩而过,但是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无数次刀尖上的死亡呼吸与洒落的鲜血磨砺着他手中的剑,平平无奇的铁剑愈显锋芒毕露,狂意无双。
但与他手中的剑相反的是,少年却依旧好像一个普通而木讷的呆子,对于武道以外的事物并无太大的在乎。所以那些败在少年这个无名小辈手下的高手们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自己输了,有时候甚至输得只是一招半式,但是他们却没有挫败和羞耻的感觉,更没有愤怒和不满。因为那个胜利的少年从没在他们面前流落过骄傲或者得意这些很容易令失败者恼火的情绪。
他只会在比试完后,诚心诚意地道一声谢谢指教,然后神情平静地离开。那些对手都知道他并不是在谦虚,因为在交手的过程中,他们都明白少年是真的享受着战斗。
出于面子,绝大部分被少年挑战过的失败者都没有公开过曾与少年比试的事情,不过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后,江湖上还是开始逐渐流传着一名神秘少年剑客四处挑战的传闻。
那个神秘少年被他们起了一个外号:狂剑客。
狂,是指他的剑,他的剑法,还有他的剑势狂。
但是少年本身却与狂这个字毫不沾边。他仿佛就是一具朴素而厚实的剑鞘,把所有的狂意与锋芒都收于鞘内,不是见到对手的时候,便不会随意出鞘。
参加比武招亲,少年本来便是只有两个目的——第一是为了挑战杨自若,而另一个目的便是认真地观战所有擂台选手的表现。昨天因为海选赛选手素质的参差不齐,就算是高手也基本不会展露出真本事,所以他昨天很有一种意犹未尽的失望感。
而今天就不同了。他至少能感觉到那一百三十余人中,至少超过五名令他觉得有意思的对手。而他现在所看的那一位,正是其中一个。
手里拎着一个酒壶的丐帮女子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顿看似毫无章法的乱打,那名对手就被她敲得满头包地狼狈退场。在裁判宣布了胜利之后,这名丐帮姑娘仰头灌了一口酒,随后朝朝云露所在的位置抛了个媚眼,还伸出手指勾了一下,然后在擂台下众多好事者的鬼叫声中飒爽下场。
小白从对方刚刚展露出来的拳法里缓缓回过神来,听着那震天的叫喊声,这才反应过来:“咦,她不是女的吗?怎么也能参赛?”
身旁一名选手大概也是好事的家伙,嘿嘿一笑应道:“比武招亲可没写明必须是男的才能参加。”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估计她也是想要和人交手,所以才报名的吧。”
听了小白的话语后,附近几名选手笑而不语,神情暧昧。
接下来又是十多轮毫无看点的打斗,不过以防自己看漏眼,小白还是抱着学习的态度认真观战,这让身旁偶尔偷看少年一眼的子虚道长更加不屑和轻蔑了。
接连十几场普通水平的打斗看似激烈,但对于贵宾席上的那些客人来说却是乏味可陈。有好几个贵客更是有些无聊地打着呵欠。不过同门看门道,外行看的却是热闹,对于这些花架子的好看比试,绝大部分擂台之下的观众还是很捧场的,加油声叫喊声不绝于耳,这让某个到处问话寻妻的家伙很是无奈。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他问话了,对方多半也是一副“啊声音太大你说什么”的迷茫状态。
“就不能安静一点看戏么。”王真叹了口气,随后也找了个花圃坐下——没办法,四周已经坐满人了,他又没有凳子,站在那里更会被四周的人射来嫌弃厌恶的目光,所以王真只得跳入一处花圃里,舒服地斜躺在低矮的小树丛下,也不在乎那泥土是否污了自己的衣服。
看着那些在比武擂台上抛热血洒汗水只求抱得美人归的选手们,他忽然很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想当初,自己也是这般背着那把“藏剑山庄锻造废品第一零五二号”重剑,怀里揣着两本基础剑诀便踏上了擂台之上。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实在是天真,要不是那把重剑莫名其妙地让我暂时拥有了恐怖无匹的剑气,以我那菜鸡身手和宅男体质,说不定早就被淘汰了吧,跟不要说后来闯入决赛与萧白衣那个天才对拼了……
想到这里,王真忽然摸了摸自己右臂上精壮不少的肌肉,然后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一个疑问。
一个令他疑惑了很久的事情。
……
藏剑山庄,正在指挥着众人挖矿的叶卿忽然瞥见王燕到来,连忙暂时把指挥工作放了下来,亲自上前来招待。
“叶庄主,没打扰到你吧?”
叶卿微笑着摇摇头。
王燕继续说道:“我有些疑问,想要叶庄主你指导一二。”
叶卿神情肃然:“王燕想要知道些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那,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王燕指了指祭剑台的方向,说道。
自小师祖离开后便荒废了一段时间的祭剑台虽然依旧干净,但那些石缝山壁里还是渐渐地生出了一些绿意,甚至还有着数朵平平无奇的小黄花混杂在绿意之中,迎风招摇。王燕与叶卿并肩漫步在那宽敞的祭剑台里,她的声音如同春风一般轻轻地回荡在台上。
“之前我研究了一下老哥的训练日记,发现有诸多不解的地方,而其中一条很明显的疑问便是——他从开始训练的那天起,直到闭关出来后参加扬州比武招亲,这中间的时间才不到短短的一个月。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自信和实力去参加比武的?”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叶卿淡淡一笑,说道:“王真他当时其实走了一个取巧的路子。小师祖当时送给他一把重剑,那把重剑便是你父亲王荣留下来的一把剑,里面有着一个很特殊的设置,便是当他引起重剑的共鸣时,就能……”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王燕打断了叶卿的话语,很是认真地摇摇头:“这些东西,老哥他都已经写在日记上了,而且我也亲自问过老爸,乍听之下,似乎能很好地解释了他的那实力的由来,但其中还是有个无法说明的漏洞。”
叶卿疑惑地看着她:“请说。”
王燕的眼神似乎变得有些锋利了起来:“那就是身体强度的问题。”
叶卿一怔,蹙眉细想。
半响之后,他的额头居然逐渐渗出了滴滴细汗。
王燕那似乎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在他耳边继续响了起来:“练武之事,便如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老哥在来此地之前只是一个肩不能挑的普通宅男,就算他来这里后开始苦练体力,但这些东西都是需要持之以恒地训练很长时间后才会见效的,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便能令他拥有可以轻松举起三十多斤重剑的力量。”
叶卿沉默一会,解释道:“并非如此,若能炼气入体,那些气也可以通过刺激肌肉血液等身体的每一次部分,让人拥有强大的力气……”
不知为何,叶卿越说越是小声,因为他忽然也想起了王真的另一个体质。
“看来你也想明白了。”王燕看着他,说道:“众所周知,我哥的体质是……天生绝气之体,现在的他是不是能打破那界限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那时候的他应该还不能炼气。那么他又是哪里的力气可以扛重剑还躲开对方的攻击呢?更不要说,到后来,清湖镇决战众位圣人时,他的身体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范畴,那种反应速度与对战时的力量……”
“我想起了了。”叶卿忽然又试着解释:“他曾对我说过,他的那些速度与力量都是因为剑气附在了剑刃上,然后再由剑牵动着他自身身体而动的。”
“我不这么认为。”王燕缓缓摇头,语气很是坚定:“剑始终是死物,哪怕注入剑气,也不会和人那般灵活战斗。剑,始终还是由握着它的那个人来决定剑尖的方向,如果你说一名少年专注练剑多年,从而和剑生出某种共鸣感,能让剑意带着自己而战斗,这个我相信;但你若是说一个才刚刚握剑不久的门外汉能让剑牵引着自己而战斗,这个我绝对不信。”
“……你到底想要说明一些什么?”
王燕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说道:“我开始在怀疑,老哥他……是不是早在多年以前,便已经有着一副绝世高手的体魄了?”
叶卿的脚步顿时僵在了那里。
王燕似是没有察觉到叶卿的异样,依旧自顾自地说道:“经过千锤万炼与无数战斗过后所形成的身躯,每一处细胞,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子里都会渗透着纯粹的力量。但这些力量很有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而沉睡下来,直到再次触发了某种条件后,才飞速地苏醒回复。这样也能解释为何老哥他为何能在短短两年内,便拥有了足可匹敌绝大部分江湖高手的力量和速度。”
“而那个触发体魄回复以往强度的条件,或许便是这个世界的气。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刹那,呼吸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口空气气,或许他便已经开始逐渐苏醒了。”
在叶卿震惊而沉默的目光下,王燕颇有深意地看着对方,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说道:“我怀疑,老哥他从以前起便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
王真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老妹正在遥远的藏剑山庄那猜测着他的身份。虽然说经过剑奴一事后,最近他也是隐隐有所觉,却还没想到那么多。现在的他,脑子里只有寻找小师祖这么一件事情,其他都是次要的,暂时不必理会的。
他虽然对这位叫小白的少年有些感兴趣,但也只是感兴趣而已。他今天再次前来百花园,为的当然还是寻找娘子的线索,至于观看那名少年的比试只不过是顺带的。他之前其实也有想过要不要上台去参加比武招亲,然后在决赛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候公然打个寻人广告,但后来还是觉得不妥。
毕竟已是成家的人,还跟小处男那样荷尔蒙腺上升去争什么美女可不像话。当然,他还是怕小师祖万一就混在人群当中,然后见到自己屁颠颠地跑去参加比武招亲的话,那他一辈子都不用想再见到娘子了。
看着又一对因为太过骄傲而不肯停手,双方互砍到血肉横飞的年轻选手们,自觉已是成熟男人的王真拔了身边地上一根杂草做了一个抽烟的小动作,很是倚老卖老地叹气道:“年轻人啊……”
(写得太嗨忘记更新了,抱歉,先发4000字,一小时后还有一章,那一章真的挺过瘾的,感觉不写出来就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