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喧闹声猛然涨起。
在无数观战者震天的噪声中,在那些坐在候选席上选手们惨白的脸色中,在杨自若满意的目光中,一身飘逸道袍的子虚道长一剑化三清,连给那名脸色苍白的对手认输的机会都没给,直接在对方身上轰出了三道剑痕!
犀利的剑气在地上拉出三道深不见底的裂隙,如同来自幽冥地府的厉鬼爪印,刀疤男惨嚎一声轰然跪下。
潇洒地回剑收鞘,子虚道人转身远远地瞥着少年小白,露出了挑衅的眼神。
小白看着那名哀嚎跪地,满身血污的壮汉,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其他的情绪。
那是一种叫做怒火的东西。
……
第一轮比试在上午完后,便宣布了结束。一百三十一名进入复赛的参赛者仅余不到一半,也即是五十一名。
相比起昨天的海选初试,今天上午的比试无异要血腥残酷得多,毕竟高手之间的对决从来都很少有手下留情一说,有时候稍微一留手便又可能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作为裁判的老镖头,今天显然也是很少再出声下判决。他的水平虽高,但比起那些选手们却不一定高到哪里去,更不要说其中还有数名他自忖根本不是人家对手的可怕年轻人。
所以他索性干脆不出声了,除非那些选手自愿投降,又或者是被对方砍到真的不能再战斗了后,才会出来宣布战局。
虽然杨自若早已备好了很多伤药,还请了数名大夫在场外待命,但这依然不能使得擂台上的血腥味淡薄几分。看着一个又一个断手断臂甚至重伤垂死的选手被急匆匆地抬去医馆,小白沉默不语。他虽然见过不少血,自身也时常在挑战之中险些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但是那些高端的战斗都是充满着某种美感的,对于小白来说,那些挑战无异是一种虔诚的仪式,把身心都交给手中剑的仪式,哪怕因此死去,他亦无悔。
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些战斗呢?明明不必厮杀到如此地步的,却非得要拼得你死我亡;明明对方已经准备投降的,却为了彰显自身实力而连对方放弃的机会都不让,直接重伤对方。为的是什么?
当然就是那个女人了。
小白前半生都钟情于剑,所以很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态。明明和人家那个大小姐不认识,只是凭着想象中的美貌便如此拼命,值得吗?小白微微皱着剑眉,然后这两天来,第一次转头看向了那名安静地坐在杨自若的女子。
这一看,他就愣住了。
对方的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容颜。
那人似乎也一直注视着小白这边。在见到小白突然看向她这边来后,云露有些慌忙地别开视线。杨自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来一眼女儿那似乎情绪有些不稳定的侧脸,又看了一眼选手席上的那个少年。
他那已经斑白了一半的浓眉不由自主地凝结了起来。
小白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瞥就引起了那杨家父女两人的反应,他正觉得这位杨家大小姐的身段有些眼熟时,擂台上又响起了老镖头的声音——“请诸位选手上台抽选第二轮比试牌号。”
没有继续多想,小白随众人再次上台去抽签。
走在他前方的子虚道长忽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但是他讽刺的声音依旧缓缓飘到了小白的耳朵里:“不知道你这次还能不能有着好运气。”
小白这次不再沉默了,他认真说道:“那最好让我和你分在一对。”
子虚道长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就凭你?”
“还有我的剑。”
冷笑一声,子虚道长不再理会小白,而是如上次一般随后抽了个牌子便离开。
十分钟后——
当小白拿出那块牌子后,场面突然一阵诡异的安静。
老镖头看着他的神情很是古怪。
其他选手看着他如见鬼了一般。
而那名子虚道长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为好笑的事情。
寂静之后,如同除夕夜里第一声响起的鞭炮,所有的杂声猛然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一般朝着擂台上的小白涌去。
“靠!不是吧?”
“怎么又是他!”
“这小子是踩狗屎运了吗?”
“真他妈的好运!”
小白神情茫然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的是“二十六”字样的牌号。
这在五十一个号码之中,刚刚好是最中间的号码。也就是说——
他又轮空了。
……
杨自若早已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他的右手紧紧地捏着那杯出现了无数裂纹的茶杯,目光却是猛然一转,直接从不远处的少年身上转回到了身边的杨云露上。
女儿那微微颤抖的香肩与苍白的脸色,还有她眼中那奇异的光芒,身为老江湖和亲生父亲的杨自若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他这个好女儿动的手脚?
他此时真想一巴掌把这个不孝女儿给劈死了!
众多宾客看着骤然发怒起身的杨总镖头,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这样。一些暗中留意到杨家大小姐异样的宾客则是隐隐猜到了什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如同和上午一般的翻版,小白依旧是抱剑坐在选手席位上。他依然很认真地观看着那些人的比试,然而除了知情的寥寥数人,在场的其他人都会认为他只是在装装样子而已。
实力?呸,运气好而已!
“毕竟两连胜,我上我也行!”
小白试着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擂台之上,但那些风言风语就如同是剜心的匕首一般一遍遍地刺入他的耳朵里,然后钻入他的脑海深处。
他第一次觉得如此烦躁。
坐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这一切的王真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他此时正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目光转而停留在了身旁的花卉丛下,那蔓延了无数角落的杂草。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都要举办比武招亲的缘故,百花园的那些花匠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来清理杂草,这才得以让王真瞥见那藏在无数鲜艳的花朵下,那一撮撮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花缝之中漏下来的点点阳光。
然后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
第二天的比试最终是以一场近乎可笑的闹剧形式结束的。经过今天的两轮淘汰,最后仅余下十七名入选的年轻俊杰,于明天进行最终的回合,届时便是杨家大小姐这朵娇花花落谁家之时了。不过在发生了小白那样的事情后,众人的话题重心显然已不在杨大小姐最后的归属这个方面上,而是纷纷转移到那个运气逆天的小白选手身上。
几乎有着将近五成的人都开玩笑地认为,这个小白选手明天肯定又能抽到十七名之中的第九名,然后轮空。
“可是,就算他最终能入选前十又如何?到了剩下十名后,便是由杨大小姐亲自挑选乘龙快婿的时候了,我可不信那个眼界奇高的大小姐会选择他。”诸如此类的话语不停地在茶楼与酒肆间流传着,小白几乎在一夜之间便沦为了全安州城的笑谈。
夜色凉彻心扉。小白一个人抱着那把相依为命的普通铁剑,形单影只地浪荡在大街上。少年心性,小白就算再如何专注于剑,再如何淡泊明志,他终究不是四大皆空的老和尚,做不到闭眼忘千物的程度。虽然白天的嘲笑声早已消失,但是他那被掀翻的内心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平静下来的。
扶着剑鞘的手指不止一次地颤动着,那是想要战斗然后证明自己的强烈意愿。但是……明天他有机会上场战斗吗?
小白对此很是怀疑。
不能战斗,便不能显示出自己的实力,不能驱除掉那些流言蜚语,更不能让杨自若会答应自己的挑战。是啊,大家都认为他只是一名运气好的能闯入决赛的幸运儿而已,却不会认同他是一名有资格挑战杨自若的高手。
小白忽然顿住了脚步。
抬头一看,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是来到了那座潇湘楼的正门前。想起前两夜与那位云露姐的相遇情况,他内心一暖,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意愿。
他此时真的很想找个人来聊一聊。而云露姐,无疑便是最为合适的倾听者。
于是,少年拍了拍身上衣服的尘土,迈着腿就想要进去,但还没近就被门卫给拦住了。小白这才想起一件很严峻的事实——
他没钱了。
遗憾地叹息一声,小白正想转身离开,忽然却是听到有人喊住了他。
“少年郎,请留步。”
说话的是一名看上去保养得宜的中年男子。虽然对方的皮肤保养得很好,但小白还是从对方那眼角的鱼尾纹与斑白的头发察觉出他的年龄已不小了。没等小白开口询问,这名中年人便微笑着主动介绍着自己:“我叫友仔,你可以叫我一声友叔,同时也是这座潇湘楼的老板。”
小白有些不解:“我好像不认识你……”
友叔说道:“但你肯定认识云露……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云露的真实身份吧?”
小白的身体骤然一紧:“请问先生能否给我说下?”
“进来再说吧。”友叔朝他做了一个邀请入内的手势,说道:“正好她也有一些话语要我带给你。”
……
三叶镖局里,主厅上一片狼藉的景象。
被摔得粉碎的椅子与茶壶洒落一地,而云露就坐在那些破碎的事物当中,脸颊上微微红肿,很明显是刚刚有人赏了狠狠的一巴掌。
看着被自己扇了一下仍然沉默着的女儿,杨自若连着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逐渐暂时压制住内心的怒火。
“嘿,你打得好主意!想通过小手脚让那个不知所谓的家伙混入候选阵营里,然后再当作数千人的面选择他作为夫君?好,很好,真不愧是我女儿,知道我好面子,一旦承诺之后便不会反悔,所以才故意想了这么一出好戏是吧?”
冷漠地目光瞥向斜坐地上的女儿,杨自若的眼眸闪过一丝狠厉——
“来人!你们今晚就给我去找出那个小子,然后‘请’他自动离开安州城!如果他不愿的话……”
云露脸色一阵惨白,几乎就要昏厥过去:“爹,不要啊!!”
“哼!”厌恶地把云露给拂开,杨自若朝那几名在门口待命的手下下令:“若他不愿自己离开,那就送他的尸体离开!”
……
三叶镖局在安州城里有着多大的影响力?那些刚来此地的江湖人士们大概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当今晚整个安州城的夜色都被一团团看不到尽头的火把所组成的火龙映亮了以后,那些从客栈窗缝偷看着大街上这一切的人才开始暗暗心惊——
这简直就是地方一霸主啊!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那些人便已经掌握到了小白的行踪信息。所有人都带着凛然的杀意紧紧地包围住了潇湘楼,刀刃在火把的照射下泛着冰冷的寒芒。
只是,那看不到尽头的镖局弟子虽然包围了潇湘楼,却迟迟都还没有向着里面踏进一步,这一方面是因为潇湘楼的老板本来就是杨总镖头的朋友,得给点面子;而另一方面,则是一具黑色破旧的棺木横放在潇湘楼的大门前。
棺材上斜坐着一名披头散发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