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如此落魄的境地里，森川姬最近这些日子却是时常露出和煦的笑容。每天天一亮，她就精神十足地细心打扮着自己，哪怕没有上等的胭脂和脸粉，她也是很认真地给自己清洗皮肤，衣服上的小褶皱也是尽量拉得平平整整的。
然后，做好这一切，她便会带着那名相依为命的小侍女一起离开冷清的屋子。
作为边缘人物，她当然是不能离开后宫的，甚至连冷宫范围里也不能离开。但是森川姬却不介意，因为那个人也是住在冷宫里面的，只需走上数十步，她便能敲响对方的大门。
吱呀一声，轻轻推开门板，森川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倩影正在那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眼巴巴地盯着面前一位老头烤臭豆腐。见森川姬来了后，对方只是瞥了她一眼后便又把注意力投回到臭豆腐身上，但是森川姬却完全不在意她的无礼，而是很欢喜地唤了一声“古古姑娘”，然后便自顾自地走向那老头，挥挥手示意对方离开，而让自己来亲自烤豆腐。
老头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了，得到命令后便后退离开了小院。而森川姬一边烤着豆腐，一双美目却是不停地在这名不拘言笑，面无表情的姑娘身上流连着。对方即使不说话，她也很耐心地看着人家，仿佛怎么看都不会腻。
因为她觉得古古这个姑娘真的很奇怪，也很有意思。
不到几分钟，卖相不咋样的臭豆腐便微微散发着诡异而焦香的味道，一旁的侍女情不自禁地捂住了鼻子，秀美微蹙，但是森川姬却似乎已经适应了这股特殊的味道，面不改色地继续做着这些妃子本应不该做的杂役。一双纤细白腻的小手把竹串上的臭豆腐整齐地叠在华丽的瓷瓶上并细心地码好，然后用皇宫御厨提供的上等调料酱轻轻盖在上面，还撒了几颗葱花。
做好这一切后，森川姬双手托着那盘臭豆腐，然后端到一直蹲坐在台阶上的古古面前。古古直勾勾地盯着那盘小吃，一双很有灵气的眼眸里流转着异样的光芒。
“古古姑娘，请享用。”森川姬偷瞥对方一眼，声音轻得像是那飘飘的柳絮。古古微微低头说了一句“阿里噶多”以示感谢后，便一点也不矜持地开始享用着那豆腐。相比起外面的地摊，皇宫里里的食材要优质美味得多，哪怕是臭豆腐也是不是如寻常那般黑乎乎的，而是泛着淡淡的金黄色，说成是豆腐皮可能更贴切一点。不过由于制作臭豆腐的老陈是有着几十年经验的老师傅了，即使淡了那份臭味，但里面的那份醇香还是保持了九成，再搭配上远比普通酱料珍贵和可口得多的各种调料，这样的臭豆腐简直不要太好，就连宣宗前几天来这里闲逛时，都开始对这种神奇的小吃产生了一点兴趣。
待古古接过那盘豆腐后，森川姬也在古古的身边找了块干净的位置，不用吩咐，小侍女连忙在台阶上垫了一张丝帕。坐在上面，森川姬有意无意地轻轻靠近着古古，才刚刚烤过豆腐的皓白手腕轻轻拖着粉腮，就那样看着对方吃。
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着的古古有些不自在地顿住了动作，她扭头看着森川姬，先是疑惑，然后有些恍然，晃了晃手中那串吃掉了一半的臭豆腐：“你也想吃啊咯？”
“啊，不，我……”森川姬有些慌忙地收回对视的目光，但是手里却是被古古硬塞了那半串臭豆腐。
看着面前那半串臭豆腐，森川姬的神色有些犹豫。虽然这几天来，她已经有些适应了那股奇异的臭味，但毕竟是自小就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从来都没接触过这种奇异小吃的她还是觉得有一些抗拒的。
“不要怕，勇敢去尝试一下，我以前也是和你一样的，但一尝过后，就……”古古鼓励着她。
“就什么？”
“就中毒啊咯。”
“啊？”森川姬面色一变，惊慌不已：“这，这有毒的吗？古古姑娘，你得快点去看下御医才行，要不然……”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中毒是某个地方话，用来形容对一种东西特别在意和喜欢的说法。”
“哦……”森川姬松了口气，随后把目光投在那半串臭豆腐上，有些好笑。不得不说，古古这个姑娘真是有些不懂人情世故，除了特别要好的小孩子之间，哪有谁是请别人吃东西时把自己吃剩一半过去送给对方的？森川姬当然知道古古不是故意的，这个来自扶桑的少女似乎天生就和礼仪之邦的大唐有些格格不入，虽然看得出她已经很努力地要把自己融入在大唐这个国家里，但一些小小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的，比如感谢人时总是喜欢对人低头鞠躬，还有说话时总是不小心露出来的口癖……
同样是来自他乡的古古姑娘和她一样被打入了冷宫，但是与森川姬的自怨自艾不同，古古姑娘似乎从来都不不知道绝望为何物。从森川姬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古古就已经不下三次要尝试逃走了，要不是那个令人一见就背后发寒的马元贽公公早有准备，说不定她早就成功地逃离了皇宫。森川姬很佩服她的胆大包天，更佩服她连皇帝都敢冷面相对。
森川姬对她真是佩服崇拜极了，换成是她自己，是万万不敢这般离经叛道的，甚至连在皇帝陛下面前都会紧张到发抖。
小巧如樱的小嘴轻轻咬了一口那淡金色的臭豆腐，有些臭，但却夹杂着一股令人食欲大开的焦香味，同时那微甜而香辣的口感更是让森川姬的柳眉都不由自主地轻轻挑了起来。
想到手中的这串臭豆腐还是古古姑娘吃过的，上面沾有对方的口水后，森川姬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更是泛着异色。
吃完臭豆腐后，古古便翻身走回大厅离去，开始了每天都必修的练习。由于那把千石正宗野太刀早已被没收掉了，所以古古只得从那些种在院子里的树上折下一段差不多长度的枝条充当武器。
她的挥剑修行很是奇怪，有时慢得好像步履艰难的老妇，有时却又快如闪电。平凡的枝条字她那忽快忽慢的动作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凛然，清婉而萧杀。
森川姬轻轻倚在门边，失神地看着那优美而有力的剑舞。即使已看过不少次，她仍然是如痴如醉，仿佛忘掉了所有，眼里只剩下了那个持枝而立的倩影。
“皇……上……驾……到……！”
院外响起了太监那拖得长长的尖细嗓子。古古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依旧修行着，但是森川姬却已是回过神来。她有些心虚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鬓，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那正缓缓走来的正黄长袍半蹲。
“皇上万岁。”
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出现在这里的森川姬，宣宗淡淡地应了一声：“婕妤平身。”
看着这名微低着头，神色有些紧张的妃子，宣宗觉得有些无趣。这样的神情，他在后宫不知见过多少遍了，以至现在都觉得有些腻烦。不过大概是这里在古古的居所里，他顿了一下，并没有当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而是淡然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森川姬低着头，轻声说道：“臣妾见古古姑娘有些寂寞，所以想来与她聊聊天解闷。”
“原来如此。”宣宗点点头，随后拂了拂金丝袍袖：“不过你下次再来吧，今天朕有事要与古古姑娘一叙。”
森川姬微微颔首，道过一声万岁后，便与侍女自皇上身边插肩而过离开。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后已经听不到那人声后，她这才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阳光下依旧寒冷如冬的冷宫。
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寂寥与失落。
婕妤，那只是后宫里嫔妃的其中一种品级统称而已。皇上刚刚并没直呼她的名字，也就是意味着……
“看来，他果然是忘了我的名字了呢。”
……
森川姬离开后，皇上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那搁在院子一角的烧烤架，嘴角淡淡地勾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让太监留在门外等候，他自己一人踏进了大厅里，然后见到修行中的古古正好在做着收刀入鞘的动作。
虽然她手中没有刀，也没有鞘，但那股练了上千万次的从容动作还是透着一股从容与凛然。
但是以宣宗的眼界，还是看出了对方的收招有些匆促。他不解问道：“明明还没练完一套刀法，为什么突然就停了？”
古古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想让某人偷师我的师门武学。”
宣宗苦笑：“你还是不愿相信我和你是师出同门。”
古古淡漠答道：“一日不见谢云流师祖，我一天不会信你的话。”
“哪怕朕是九五之尊？”
“是的。”古古淡淡地看着对方，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宣宗不答反问：“你知道我皇宫外围摆了一个大擂台，广招天下英雄的事不？”
“知道。”
“你有兴趣去看看吗？”
“完全没兴趣。”
“但有一个人你肯定感兴趣。”
“谁？”
宣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负者双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朕本以为你们扶桑这些弹丸之地出不了什么厉害的高手，但却没想到，你们却一次又一次给了朕很多惊喜。剑魔，谢云流，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顿了一下，宣宗又说：“元贽刚刚向我汇报，说擂台上出现了一名连胜五局的东瀛选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也是属于你们一刀流这一派系的。”
古古的身躯骤然僵硬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
缓缓扭过头来，宣宗的脸色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天明信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