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真与易画雅并肩漫步在一处悬崖边上。
华山上的风雪扑棱棱地吹,但还没落入两人的几尺之内就被无形蔓延的事物所消融,化为细碎的白雾缭绕在四周。王真天生对剑气敏感无比,当初尚未修行便能见到小师祖身体上的淡金色剑气,自然也能清晰地看见了易画雅身上若隐若现的淡蓝色焰气。
这正是纯阳宫特有的护体罡气——坐忘无我。
从名字上便可以看得出,这种护体的罡气只有在坐着才适合使用。倒不是说走路时不能用,而是因为这种气焰会无时无刻地都在消耗着体内的气,如果不是处于打坐养神状态之中的话,根本就不能使气的吸收与吐纳处于平衡之中。
像易画雅一直这样维持着那罡气,要是换成一般人早就被挥霍一空了。但是她却神情自若,很显然要不就是体内储存的气量极大,要不就是她有特殊的减耗技巧。
王真在上山时,并不是没有考虑如易画雅那般用罡气来防寒。只是他才刚刚炼气不久,体内的容量本就不多,考虑得到上山后很可能会有一场大战,于是最终也是和小白那般乖乖地套上了厚厚的棉衣。
有些羡慕地看着一袭轻薄道袍依旧在风雪之中神情自若的易画雅,王真很是感慨:“用气来防寒,你还真奢侈。”
但是易画雅却说道:“罡气又不是只有防寒这么一种功能的。”
王真下意识地问:“哦,还有其他好处?”
“当然,还可以防暗箭。”
王真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同情:“看来你最近混得并不好。”
“反正也和以前没什区别。”易画雅晃了晃拂尘把面前的白雾驱散几分,神情淡然地说道:“以前是要防着无处不在的人心,而现在是要防着无时不在的暗箭。我倒也不想天天顶着个蓝色罩子到处跑,只是经历过这半个月来频繁的袭击后,若不是我每时每刻维持着这么一个罩子,说不定早已死在睡梦之中了。”
王真摇头:“这道门,真不清净。”
“道门早已和世俗无异。除了寥寥数人还坚持着那份纯净道心,其余人早已与世俗混杂了一起,两者之间的区别只是一张代表身份的蓝皮而已。要不然,方祚大师兄也不会看不过眼而选择了离开。”
沉默地看着白雾外,那片半掩在群山与风雪之中的巍峨建筑群,王真忽然想起先前对方在门口处的举动,有些疑惑:“你知道我会来?”
“从你上山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王真的神情显然有些震惊:“那设置在山门前的阵法有着切断外界联系的作用,就算是我也是破开了阵法后才发现你呆在门后,你隔着这么远居然也能感知到我?”
“不,我并不是感知到你,而是……”她用手指指着自己的眉眼,“懂了吗?”
王真盯着对方的眉毛看了半天,摇头:“不懂。我只知道你的眉毛好像又粗了一点。”
“想死?”
“开个玩笑而已,干嘛那么严肃……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是用眼‘看’到我们的,但这又是什么意思?”
易画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回忆起了一些往事:“当年你背着自己的小师祖来到华山脚下,李忘生太师祖便已经在遥远的论剑峰上得知你们的到来。之后,你离开纯阳,于清湖镇郊外被五百苍云精锐军鏖战而死,然后消失了两年多。期中,太师祖他老人家曾回来过纯阳宫一趟,然后对我嘱咐了几句。”
“他说——不久之后,他就会死去,而你将重生。”
王真伫立在雪雾之中,总觉得躯体有些冷意。
他想起那一天,李忘生以生命为代价强行晋入剑道境界,然后把自身的长生神通悉数赠与了濒死的小师祖,这份天大的人情是他怎么也还不清的。
他开始有些明白了,自己今天会来这里,或许便是冥冥之中有人已经预料到了吧?于是他低声问道:“这是预言?”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游神。”
游神?王真脑海中划过一丝火花,然后回想起了那夜在孤坟前,葬剑会的中年人曾对他说过的话——剑道有六妙,分别为无距,长生,破虚,慈航,无为……
还有,游神。
回想起易画雅先前所说的话,他终于回过神来,情绪震惊而复杂地看着对方。
易画雅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是的,我已入剑道。”
……
……
大概是最近发生过太过不可思议的事情,见过太多难以想象的事物,对于易画雅晋入剑道一事,王真在震惊了一会后,也就习惯了。毕竟连他自己现在都已经摸到剑道的门槛上了,只需一个契机,或者一场生死之战,他便很有可能越过那道门槛。
只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不安感却始终是缭绕在他的脑海里,他总觉得,一旦自己跨过那道门槛后,很有可能会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他宁愿自己一直维持在现在的这副状态。
揉掉眼眉上的一层霜雾,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对易画雅说道:“既然已入剑道,那整个纯阳宫没人是你的对手了吧?怎么不早点出手解决掉他们?”
“为什么要解决他们?他们终究是我们纯阳的人,争夺掌门位置也是历来都有的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而弄得门派覆灭,谁坐上那位置都与我无关。”
“难道你就不想自己去当掌门?”
“那种麻烦的东西,我才不想。”
王真很是无语:“那我们来这里干嘛,观光么?”
“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
然后他又继续深思着,然后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了:“不对,我来这里,是因为有外人打入了你们纯阳宫的内部,想要颠覆纯阳宫。我欠李忘生这老头一个天大的恩情,再加上我也想要找那群四处点火的家伙算点旧账,所以才会上山来。我看,这次的掌门之争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导火索。”
“这种说法,你从哪里得知的?”
“是从一个叫子虚道人的家伙口里问出来的……对了,你认识他不?”
“不认识。”易画雅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整个纯阳宫,我认识的人不超过十个。”
“听起来真是可怜,你这么不合群真的好吗……”
“要你管。”易画雅白了我一眼,然后若有所思:“不过,你说的那些外来者,我大概已经猜出是谁了。”
“那还不赶紧带我去干掉他们。”王真杀气腾腾地摸了摸腰间的黑色剑柄。
“别急,现在雪这么大,把所有东西都给遮住了,所以还不是最佳的时机。今日雪大,你们先随我来吧,我找个空房给你们休息一下。”
半个时辰后,当几名身穿黑衣的眼线终于走出了迷魂阵,循着踪迹找到这片悬崖边上后,原地只余下那夹着雪花的一片白雾,而易画雅的身影早已不见。
看着雪地上残留的大小不一的脚印,这几名同属一个势力的眼线们神色凝重。
“分开搜寻,尤其是易画雅的居所搜多几次,我回去向主人汇报一下。”
……
入夜之后,纯阳宫愈加冰寒。袅袅回荡着最后一阵钟鸣声的建筑群在黑不见指的夜里如同一片死寂的坟墓。在距离那堆依山而建的建筑群的数里开外,一座小山峰山脚下的小屋里燃起了温暖的烛光。
这里的山脚下有着一个即使在冰寒的季节里也不会结冰的小池,池里还住着一只有着好几百岁年龄的太华龟。只是最近都无人给它喂食,为了节省体力,这头太华龟只好冬眠了起来。
在外面把逮到的一只兔子给拔毛后,在太华池里洗干净那内脏,王真提着兔肉走进了小池边的木屋里,然后反手把风雪关在了外面。小白正在仔细地磨他那把缺了好几道口子的铁剑,而易画雅则盘坐在唯一一张床铺上闭目凝神。见到王真入屋后,她这才睁开眼,目光在那只死去的兔子身上顿了一下。
“屋子里不是还有干粮吗?”
王真说道:“干粮哪里比得上香喷喷的烤兔。”
易画雅没再说什么,而是默许了对方在屋子里烤兔子的行为。事实上她也是很想换下口味的,毕竟为了以防别人在食物之中下毒,她最近一个月都没碰过别人送上门的伙食了,一直啃点干粮,然后就这样过着。
于是在火光之中的渐渐渗出油脂的烤兔吸引住了她的所有注意力。
最终,易画雅一个人就吃掉了半边烤兔。有些歉意地擦了擦嘴边的油腻,她很是感激地对王真微微颔首:“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王真有些纳闷,“我千里迢迢来助你肃清门派,你都没有一声感谢,现在只是半只烤兔而已,你却——”
“你如果不想接受,那就当我没说过。”
语气重新恢复冰冷,易画雅解除了那道护体罡气,然后爬上床铺,裹着暖和的被单朝着内壁沉沉睡去。不多会,被窝里便传出了轻轻的鼾声。
看着对方熟睡的背影,王真很是同情地说道:“食不果腹,睡不能深,看来这些日子她过得真的挺辛苦。”
其他势力的人还能在同伴的保护下休息,可素来孤家寡人的易画雅在李忘生离世后,能相信的便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想象得到,这些日子里,易画雅她根本就不能,也不敢真正地睡上一觉,因为那躲在暗处的剑刃随时会发出夺命的攻击。
听到王真的感慨后,小白说道:“前辈,刚刚你出去猎兔时,我和这位姐姐稍微聊了几下,没想到她居然连续维持着那个护体罡气一个多月了……风云榜第二的修为难道就这么厉害吗?”
王真微微摇头:“倒也不是。踏入剑道的人,已经几乎可以与天地共鸣了,一呼一吸间,体内的气便能飞速恢复,所以这些对于她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消耗。只不过除了气体的消耗外,想要随时随地都维持着这么一个罩子,她还得要分点精神出来,维持几天几夜容易,但连续维持了一个月……说实在的,我都替她觉得累。可惜萧白衣那几个家伙不在纯阳山上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人能够让她信赖并且安心地睡一觉……”
“不。”小白的神情有些古怪,“前辈,你不就是她可以信赖的人么?”
王真被小白这么一说后,顿时沉默了下来——是啊,如果不是对他信赖,对方怎么会撤掉那维持了一个月的护体罡气,安安心心地睡觉?小白少年心性,见前辈似乎不愿在说话了,于是也抱着剑随便盖了一张棉衣然后入眠。
而王真则对着那屋里的小火坑,发呆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