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没有停顿地，洪亮的钟鸣声回荡在华山之巅，穿透了纯阳宫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远在山脚之下的萧白衣也能隐约听到了钟声的回鸣。
但听到钟声的人可不止他。
某处山岩里的巨大冰壁内，一名毫无生气仿佛冰雕一般的死尸在听到那钟声后，布满霜棱的眼睫毛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而躲在太华池边那间小屋里的王真与小白也是听到了这阵钟声。两人从龟息功的假死状态之中醒来，面面相觑，有些不解，但当他们想要向易画雅询问时，却发现与他们一起进入龟息状态的易画雅依然闭目入神，似是毫无所觉。
“前辈，怎么办？”小白有些茫然地看向王真。
王真沉默一下，然后说道：“你在这里看着她，不要让别人靠近。”
“那前辈你呢？”
“我总觉得有些有些不对劲，得走出屋去瞧瞧。”
……
如同丧钟一般的钟声接连响了十数声后，终于渐渐地重归于沉寂。
郑易那虚胖的身影瘫倒在那鼎巨钟旁。
他无力地半坐在一旁的柱子上，因为过渡消耗的疲累，以及背上那一道不停地染红了坐下一片雪的剑伤，都让他每过一刻便丧失了大量的热量以及生机。
郑易本就是胆小之人，当初某位同伴成为江湖上人人喊打的绝世魔头时，他更是害怕地躲了开来，不敢去帮助那名叫王真的舍友。此后，王真死于清湖镇郊外的消息传了回来，这让郑易与龙傲等几人一直被后悔和歉疚所困扰着。
又比如这一次的内乱，在等到中年道长的掩护后，他不是没有想过悄悄一个人逃走。可是，在逃离大殿前，他却是回头多望了一下身后的大殿。
他见到了，那名掩护他们逃离的师兄身中无数剑伤，然后箕坐于大门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一幕。
师兄死前喊出的那一句“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更是如同钟鼓一般不停地敲打着他的心脏，让他在逃向山门方向时，生生止住了脚步，然后转身往着纯阳钟鼎所在的方向跑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胆小如鼠的自己，会做出这样愚蠢无比的决定。
期中，他还遇到了一名搜捕逃走弟子的杀手，在中了对方一剑后，他掏出了当初藏剑小师祖赠予他的一张符，然后在那人的眼前诡异消失了。
靠着那种神奇的符，郑易拖着受伤的身躯，一拐一拐地来到了巨钟旁，然后敲响了这一道道回荡在整个华山之上的钟声。
距离敲响钟声已过去一刻钟了，按照他的估计，那些杀手也差不多是循着声音来找到他了吧？
“只能到此为止了么……”
他自知自己的生命时限已不多了。
然后他虚弱地笑了笑——死就死吧，反正这一生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王兄，抱歉啊，兄弟就要来陪你了……看来，这是上天对我当初袖手旁观而做出的惩罚呢。
意识逐渐模糊，郑易的眼皮也愈加地沉重。就在他即将永久地睡去之际，耳边却是响起了一道窸窸窣窣的碎雪声。
有人来了。是那些杀手么？还是来斩草除根的同门？
郑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半撑开眼皮，然后见到了那张有些熟悉的脸庞。
“……王兄？”
果然，自己已经来到了黄泉路下了么……
就在郑易想要继续沉沉睡去之际，却感觉身体被人一拉，然后自己被人背了起来。
“死胖子，别睡着了。”
……
……
当那十余名面具男的手下循声来到巨钟附近时，却发现这里早已没了人，只有雪堆上的那滩殷虹的血迹与乱杂的脚印说明的确有人来过此地敲响了巨钟。
一刻钟后，听到返回大殿的手下的汇报，面具男觉得有些莫名地发寒。他向一直盘坐在那蒲团上假寐的女王问道：“这钟声是什么意思？”
女王依旧沉默地闭着眼睛，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语。附近一名女王派下的纯阳弟子主动出声对他解释道：“钟声是我们用来通知弟子进行早课和集会的，一声代表提醒，两声代表开始在太极广场处开始集合进行修行，而三声代表着散会……”
面具男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语：“那如果像刚刚那样接连不断地急促敲响呢？”
那名纯阳弟子沉默了一下，然后涩声答道：“一旦敲响这种钟声，那就代表着，师门有难，家园已到危急存亡之秋！”
……
……
听到钟声后，正在昏睡中的小玥吃力地撑开眼皮。
她首先见到的是萧白衣那张佯装平静的神情。
“师兄，刚刚……我好像听到了纯阳宫的钟声。”
“没有这回事。”萧白衣温柔地替她卷好大衣，然后说道：“是你发烧产生的幻听而已。”
但是小玥不信。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双方之间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所以只是略微瞥见萧白衣那微微抖了一下的耳垂，她便知道，师兄又说谎了。
有些辛苦地推开压在身前的厚厚大衣，小玥伸出右手，然后捉住了师兄那冰凉的耳垂：“师兄，你知道你说谎时，耳垂总是会动的坏习惯吗？”
萧白衣沉默了一下，然后苦涩地说道：“你现在的身体不方便外出。”
“但是，师门有难，身为弟子听到那召唤的钟声，又如何能泰然处之？”小玥很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道：“师兄，我们必须得马上出发。”
萧白衣沉默地盘坐在她身边，过了好半响才艰涩而缓慢地开口：“你会死的。”
“师兄，我们回华山，本来就是近乎求死。”
“那不一样。”萧白衣摇摇头，说道：“之前我没料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本以为只需把掌门的丑闻公诸于众，或者说向他发起一场公平的挑战而已，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死……可是，现在山上却是响起了那钟声。”
萧白衣的脸色很是难看：“恐怕当我们走到山上后，已全是对方势力的人了，这就意味着，我们两人将会是以两人面对无数之敌！这里面甚至包括了圣人实力的那个**和精通各种阵法的掌门——”
萧白衣还没说完，却是被小玥的手指轻轻地压在他的嘴唇上：“不，师兄，纯阳宫可不止我们一个人。”
萧白衣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说二师兄？可他是生是死尚未确认……”
“不止是二师兄……”小玥的烧还未退去，整个人依旧有些浑噩，但是她的语气却从未如此地坚定：“我说的，是所有心存正道的纯阳弟子……别忘了，我们可是纯阳子弟啊！”
我们可是纯阳子弟啊！
萧白衣蓦然抬首。
因为这句话，在很多年前，也曾有一个人经常这样对他说过。
犹记得很多年前，那个收养他的老者在临终之前拉着他的小手，欣慰而期望地对他说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请别忘了，你是纯阳宫的人……”
萧白衣忽然看向小玥，问道：“小玥，如果……”
小玥毫不犹豫地答道：“那就一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多年以来的相依为命，早已让两人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和心意想通，所以即使没有把话说完，他们都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如果失败了，那就两人一起死去吧！
重新披上那件薄薄的道袍，萧白衣把小玥背在了身上，然后在小玥的帮忙下，用布条把她的四肢和身躯都紧紧地绑在了自己的身上，以方便接下来的爬山，以及，战斗。
最后把那件厚厚的大衣披上，萧白衣没有回过头来，却是轻声问道：“还冷吗？”
小玥紧了紧抱着师兄背脊的四肢，轻声答道：“不冷。”
是的，不知道是因为发烧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第一次觉得师兄的背部是那么的温暖，暖得甚至有些炽热，仿佛要把她那颗娇弱的心融化开来。
萧白衣并不知道身后的师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可能快地上山，尽可能快地解决战斗，只有这样，两人才会有一线生机存活下来。
轻轻推开门，外面的风雪瞬间便扑打着萧白衣那冷峻的剑眉，寒冽的北风如刀子般刮在他的脸上，让他炙辣而麻木。
但是他的语气却依旧温和：“玥儿，我们出发了……等下你千万不要睡着。”
在这种冰天雪地里睡着，便很有可能一睡就不醒了。
伏在他背上的小玥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道：“好的，师兄，等下我就在背上给你念一下经书里的文。这样你就知道我没睡着了。”
“如此甚好。”
说罢，萧白衣便背着小玥，以那柄陪伴身边多年的宝剑为杖，开始在风雪之中登山。
裹着两人的大衣令萧白衣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个驼背的老头一般，说不出的滑稽，但是只要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哪怕是最喜欢笑的人此时都会笑不出来。
因为他们即将要去赴死。
即将为自己心中的那股正气而殉道。
黑色的身影很快便随着蜿蜒而上的台阶，消失在风雪之中。只有那青稚而微弱的声音若隐若现地回荡在苍天与山壁之间。
“纯则粹，阳则刚；
天行健，两仪遵道恒长。
故有长久者不自生方长生之讲。
百丈峰，松如浪；
地势坤，厚德载物之像；
故君子不争炎凉……”
……
（最后一段是《江山雪》里的台词，小墨已成功被此曲洗脑……不说了，打戏下一章开场，今天还会有第二更的，估计在晚12点放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