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衣是在一片温暖的房子里醒来的。
有些艰难地想要抬起手臂,但是他右臂处的毫无知觉却让他沉默了很久。
是啊,手臂,已经没了呢。
萧白衣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神情虽然平静,但眼眸里终归是闪过一丝痛楚。
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其实当初在把生命给抛在身后之后,就已经不再去想了。人这一生,总归得为自己的信仰做些什么。说来也好笑,萧白衣虽说是道门中人,披着道袍生活了十数年,但是他却对道教没什么归属感。
四处拈花惹草,不守戒律,还涉嫌欺骗良家妇女的感情,怎么看,萧白衣都不是一个典型的纯阳弟子。但是,除了能吃苦和够狠外,他还有一个优良的品质,那就是重情。
此情非爱情,而是恩情。
因为一饭之恩,他对小玥生死相随,发誓决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因为救命之恩,他对当年那个把自己的捡回纯阳门派的老长辈敬若亲父,于是对方临死前的话他都一直铭记于心。
“别忘了,你也是纯阳的人。”
于是今天他才会明知送死,依旧还来闯阵,因为他不能亲眼看着这个寄托了无数人一生心血和荣耀的最大门派败落在宵小之徒的手上。
这就是萧白衣的道。
“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想道。因为他到目前为止的最后记忆,还停留在成功破阵后,与小玥相拥着一起等待死亡的降临。
现在,还能安安静静地躺在温暖的床上,而且伤口也已经止血包扎了,大概是最后胜利了吧?是谁来拯救他们的?那些同门师兄弟?还是二师兄?易画雅?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忽然飘进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小玥妹妹……我的……所以你的……也已经……”
萧白衣顿时僵在床上。
然后他又听到了另一道很明显是小玥的声音,只是,怎么听,似乎都好像很娇羞的样子?
“讨、讨厌啦!不要再说了!”
呯!
正在和小玥一般聊着一边向着这边走来的王真看到萧白衣突然踹开门板然后出现在面前,先是一怔,随后很高兴地说道:“萧兄啊,看来你的身体已经……”
锵!
萧白衣面无表情地用左手拔出了那柄白璃剑。
“受死吧!!”
……
……
一刻钟后。
萧白衣双眼无神地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因为重伤在身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是某个可恶的萝莉控的对手啊!
王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萧白衣虽然最终明白了对方刚刚说的那句话是“我的血液已经进入你的身体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踹面前这个家伙一脚。
只是他真的动不了了。
背着一个人在大风雪之中爬山,还收了阵法的那么多内外伤,更不要说他还饮了毒药,若不是修行之人天生体魄强健,换成普通人就算救回来也已经精疲力尽而死去。而萧白衣还能躺在床上骂人,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情况了。
不过最后他在骂完后,还是沉默了半响,然后说道:“谢谢。”
王真愣了一下:“谢什么?”
“谢谢你拯救了我们门派……”
王真嗤笑了一声,然后摇头:“你错了,我从头到尾都只是旁观而已,因为出手的另有其人。我只不过是顺带割了点血,然后把你们这两个要自杀殉情的小夫妻给救活了而已。”
一直脸红地在一旁沉默的小玥忍不住插嘴:“别,别胡说!我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呗。”王真给了对方一个“你懂的”眼神,把小姑娘又气得满脸涨红,然后得意地扭过头来,重新接着话说道:“是你二师兄出手干掉了那个圣人境界的女人,然后前任掌门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嗝屁了。”
“二师兄?”萧白衣不由得恍惚了一下,“我还以为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不过,他怎么会碰巧在今天出关的?”
“因为有个白痴一剑引发了雪崩,然后就让我发现了躲在冰洞里面的他呗。”王真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轻轻摇头:“不过,我觉得你们也是挺冤的,老老实实地在山下呆着,然后等其他人出手不好么?别说剑道强者易画雅了,光是那些隐藏在深处的老怪物,还有你那个可以破世间一切阵法的二师兄,都能轻轻松松地解除这次危机。”
萧白衣沉默了半响,然后答道:“我们并不知道还会有人出手。不过,哪怕是知道,我们也会一样上山来。”
“但求一个心安而已。”
王真注视着神情平静的萧白衣,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钦佩:“你说得不错。”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感慨道:“世上……没那么多如果,虽然以后人的目光看来,或许当初所做出的选择,效果还远不如不去选择,但世上没有谁能预知未来,哪怕是有着游神神通的强者也不想准确预知。“
“选择出手救一个人,后来却得知就的这个人又犯错害死了其余好几个人,这样的令人追悔终生的选择,世间从来就没少发生过。”
“但是不救的话,那另外几人就不会因他而死么?没有谁能知道答案,因为那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
“未来,从来都是会变的。所以,别管做出那些选择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了,只要这样做就能问心无愧的话,那就是正确的。”
……
说完后,王真便有些诧异地看着那沉默的两人,忍不住问道:“这样看着我干嘛?”
“王兄……”萧白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说道:“我总感觉你最近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王真神情有些黯淡:“人总是会变的。”
然后这个房间的气氛又再次沉寂了下来。
一旁的小玥觉得气氛有些难受,咳了一声,忽然说道:“对了,你的妻子叶云……”
“走了。”
“啥?”萧白衣与小玥异口同声地看向了他。王真被注视得有些不爽,哼了一声:“我说,她暂时离开,消失了!”
萧白衣并没像其他人那般对他露出同情的目光,反而是认真地对王真说道:“那你就算是绑,也应该去把她给绑回来。”
王真神情愤恨地点了点头:“那还用说?到时候找到她,看我不当初扇她几巴掌,都已经是成家的人,老大不小了,还喜欢搞这种分分离离,有意思么!”
小玥与萧白衣悄悄地相识一眼,纷纷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扇小师祖几巴掌?恐怕到时候找到后,王真会反过来跪下苦求小师祖回家吧……
就在两人心有灵犀地没有去戳破王真的自夸时,院外忽然跌跌撞撞地滚进来一团肉球——
“王兄!王兄!”
跑进院子来的郑易见到王真在房间里后,顿时露出了笑容,说道:“易画雅已经醒过来了,她和师……”犹豫了一下,胖子最终还是随口改了一个比较崇敬的称呼——“她和师叔祖让你过去那间小木屋商量一下事情。”
“我?”
“是的!”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王真还是朝对方微微点头:“好,我这就去。”
在离开房间前,王真忽然转过头来,对小玥挤眉弄眼:“准备要换药了,小玥妹妹你可要记住把你的师兄给脱光光,要不然遗忘掉全身的某一处伤口,那就麻烦了喔~”
萧白衣嘲笑王真:“这么多年来,小玥可没少见过我的**了。不好意思,让你调戏小玥的计划失效了。”
“切,真无聊。”王真索然无味地别过头去,然后跟着郑易离开了小院。
窗外无雪,只有阳光洒落在窗台上的微微融雪声。大概是下了太久的大雪了,经过一早上的风雪侵袭后,阳光终于在下午重临纯阳宫。
感受到阳光透窗而进,落在脸上轻轻弹起一丝暖意,萧白衣有些艰难地扭了下脖子,调整了视线然后看向小玥:“玥儿,师兄动不了了,你来帮师兄上药吧……玥儿?”
“嗯。”
“你该不是被那个家伙的话给误导了吧?呵呵,我跟你说,你就把王真说的东西都当放屁好了,无视他。”
而小玥那边依旧是轻轻的一声“嗯”。
直到小玥走近床边,萧白衣这才发现小玥的神态有些异样。察觉到对方替他解开衣服的动作有些微微颤抖,萧白衣笑了笑,正想嘲笑对方是不是也傻掉了,忽然却是感受到那落在他肌肤上的小手,轻柔而清凉。
知为何,萧白衣忽然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热了,不敢再望着对方,而是别过脸去,直勾勾地盯着侧面的墙壁。
不知何时起,他的脸颊也是微微红了起来。
室内温暖如春。
……
……
王真还没走近那间位于太华池边的小木屋,便听到里面闹出了不少的动静。正和郑易面面相觑之时,他们便见到了那个神秘的小道童突然撞开了房门然后跑了出来。
虽然强装镇定,但是王真还是瞧出了他的神情有些慌张。
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怕事情,连这么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都会为之慌张的呢?王真不由得神情凝重起来。
还没等他开口,在见到王真后,那个小道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神情复杂地拍了拍王真的肩膀:“唉,我不知道怎么说,总而言之,你加油罢。”
说罢,小道童便离开了,留给两人一个略显慌张的背影。
在走进屋子里后,手里握着一个木梳子的易画雅见到两人进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们有见到那个小正太跑哪里去了吗?”
郑易神色有些警惕:“易师姐你要干什么?”
这个易画雅一向喜欢可爱的小男孩,这在整个纯阳宫都是路人皆知的事情。然而刚刚的小道童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可是辈分堪比李忘生的老祖宗啊!心知对方身份的郑易结合器刚刚师叔祖慌张逃跑的举动,真怕易画雅对对方做出了什么不敬的事情。
但是结果却是令他哭笑不得。
“没什么……”易画雅挥了挥手中的梳子:“我刚刚只是想给他梳一个双马尾,让他假扮一下小女孩去骗骗某人而已,谁知道他一听就脸色发白地跑开了……”
王真无奈说道:“这个某人是指我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
王真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对了,先前你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叫不醒你?”
易画雅瞥了对方一眼:“你问这么多,让我先解释那个?”
“从头到尾慢慢来说呗。”
“那好,首先,你问的第三个问题——之所以我没醒来,是因为我进入了游神的境界。”
王真心道果然如此。
然后易画雅又说道:“当然,虽然是在游神状态之中,但其实我对四周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了如指掌的——包括这个少年从头到尾总共挖了三次鼻屎,中途磨了两次剑,睡了半个时辰的觉,我都一清二楚。”
坐在一旁的小白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然后下意识地把屁股挪远离了易画雅好几米,神情微惧。
王真却是皱眉:“这么说,你也知道太极广场上发生的事情了?”
易画雅神情平静:“是的,都是一些小事而已。”
“小事?你再说一次看看!”郑易激动得肥肉直颤,要不是双方的地位与实力差距有如鸿渊,说不定他此时就想捋起袖管动手打人了。
但是王真却是按住了他,然后神情有些凝重地看向易画雅:“你在梦中见到了什么?”
“看来,你已经有所预感了。”易画雅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我知道当时萧白衣他们为了破阵而差点死去了,也知道掌门的位置差一点就要被那个女人坐上……可是,相比起我游神之中所见到的那些即将发生的大事,这些,根本就只是小事而已。”
王真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你所说那些即将发生的大事……是不是与我有关的?”
易画雅看着他,看着那张明明年轻却因为最近时常餐风露宿而显得有些沧桑的脸庞,忽然想起了梦中的另一个他。
悲伤,绝望,挣扎……还有,因为失去生命中最为重要的那部分而痛苦的脸庞。
这些,都是同一张脸庞。
她忽然有些怜悯和同情眼前这个还对未来一无所知的男人。
“你……想要坐下来听我说些事情么?”
王真沉默着,然后来到她的身前盘坐而下。
“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