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出现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在众侍卫之中飞速蔓延着。经过这两年宣宗的亲手选拨与打磨,前有叶卿后有李铮的训练,现在的大内侍卫水平可不是上任皇帝那种的可以媲美的。甚至可以说,随便拎出一个侍卫,其水平也足以在江湖上排得上号。
如果当年的武宗皇帝能有这等水平的侍卫护驾的话,说不定只凭小师祖那才不过是初入升阶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杀到皇宫深处。
但越是武力高深的人,便越能感受到王真现在境界的可怕之处。比如小白,当初他这么一个好胜的战斗狂人,为何见到王真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挑战而是惧怕,就连开口挑战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因为像小白这种达到了一定水平的人,才明白王真的深不可测之处——
圣人之上。
但王真却清楚,自己还没踏过剑道那座门槛。
他已经可以借助某些特殊的手段,勉强使用出剑道之上的一些神通,而且还因为身边有着诸如李白、剑奴这些强者的指点,所以他能大概清楚剑道之上到底是怎样的感觉。而那道对于很多圣人来说高不可攀的门槛,对于他来说其实根本就不算事。
只要他想,随时就能跨过这道门槛。
但是王真却不想。
他在害怕。
自己这段时间来,明明没有经常练剑,但是王真自身的修为却是在飞速暴涨。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回事,只是隐约猜测——这一切肯定是与自己经常失神的那种状态有关。
很多资料,很多记忆,战斗的经验,握剑的手感……这些,明明都不是他的,但是在恍惚了一阵后,便好像潮水一般在他脑海深处渐渐冒了出来,如同记忆的碎片。
在这寻找小师祖的日子里,他经常一个人恍惚走神,然后在回过神来后,便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做了一些事情。这令他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是被另一个人附身了那般。
因为有着剑奴附身小师祖的亲身经历,所以王真对于这种情况并不觉得有多震惊。只是,随着修为的越来越高,他也开始逐渐地察觉到那种恍惚状态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若是自己某条踏过剑道那道门槛后,说不定,这个身躯就不再是属于他的了。
用现在的力量,已经足够了吧?要知道小师祖当年也是才不过初入圣境的力量,一样可以在宫里来去无阻。
王真是这样想的,于是他便单剑匹马地来了。
直到来到丹凤门前,他才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城墙之上那一排竖起的弓弩,不是皇门前那十二名紧张地佩刀带剑严阵以待的侍卫,也不是因为大明宫地下里某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强大气息。
而是因为身前这座百年皇城。
这座由唐太宗李世民亲手所建,历经了两百多年沧桑的皇城,如同一头强大的野兽,沉默地盘踞在暮色与风雪之中,冷冷地看着那个孤身一人站在城门前的身影。
王真忽然觉得它好像是“活”的。
建筑本为死物,但是当它由唐太宗之手建起之日起,便不停地吸收着每一任皇帝的龙气。千古明帝太宗在此处理过政事,古往今来唯一一位女皇武则天在此登高过,玄宗的开元盛世由此而起,而后半生的安史之乱也是于此结束。
嬉笑怒骂,怨憎会,爱别离。
正坐的皇帝,低头的官员,步履匆匆的太监,优雅落寞的宫女,步伐坚定的侍卫,还有内乱时,那些曾闯入过皇宫里的铁蹄与金戈。
一切的一切,开始让这座宫殿沾满了无数来自人间的气息。
于是它便开始有了某种灵魂。
自安史之乱后,因为某些原因,这座皇城的灵魂已沉睡了多年。直到几年前宣宗登基为帝,并在某一天夜里走进了那个锁着谢云流的密室里后,这座皇城才再次苏醒了过来。
无距可以逍遥地驰骋天地,却不能到达某些地方——比如生物的体内。既然皇城有了灵魂,那么这座大明宫便不再是那些圣人和剑道强者们的游乐园了,而是真真切切地成为了禁地。所以当初剑奴与溟也不能使用无距进入里面,而是老老实实地依靠着双脚,一步一步地走进里面。
王真不能靠无距进入皇城,那他便只能靠着双脚一步步地踏进去,可是,这座皇城会答应吗?
风越来越大,雪越来越重,夜色也越来越浓。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弥漫在大明宫的天地之间,像是一层厚厚的棉袄,拒绝着某人的进入。
……
“来者何人!”
一名刚好负责值班的小统领率先开口了。刻意压抑住情感的声音透过风雪的帘幕传到了王真的耳边。
王真漠然地看着那紧闭的皇城大门,答道:“王真。”
死寂与压迫感如同雪花一般,冰寒在所有侍卫的心头之上。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从同伴的眼眸里看出了恍然和苦涩之意。
叫王真的人很多,但是能在这个时候敢孤身一人闯皇城,还有着那么深不可测修为的,大概也只有最近那个声名鹊起的风云榜第一人了。
在沉默了片刻后,那名小统领于是压住心头那一丝强烈的不安与莫名的恐惧,颤声问道:“有何贵干?”
王真瞥了他一眼,问道:“听说皇上准备要选后,可有此事?”
小统领皱了皱眉,然后答道:“是的。”
看着对方又重新陷入沉默之中,不知为何小统领忽然觉得莫名地不安,同时也有些奇怪——皇帝选妃,关你这个风云榜第一人什么事?不是说他上段时间才刚刚和藏剑师祖成亲么?
风雪之中,皇城一片古怪而沉重的沉寂气氛。当然,这也是因为面前那个人实在太深不可测的缘故。若是普通人,早就被门卫给喝斥赶走了,哪里会这么耐心地在雪中大眼瞪小眼?
沉默半响后,王真终于又再出声了,只是他的这一句话,顿时让皇城上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我要进宫。”
小统领虽然有些不满对方那视皇权于无物的嚣张态度,但还是压住心头的不满,大声喊道:“请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去通知一下圣上!”
王真心里默念道:老子就是来抢媳妇的,等个屁。
于是,咚的一声响,他解下了背后的棺材,砸在身边的雪堆上,然后从中抽出了一把剑。
皇城城垛上整齐地想起了弓弦紧绷的声音,但是他们却始终没有开射,因为小统领还没有出声下令攻击。
他在等,等那个去报信的人还没带回皇上的命令。
没有理会那些神情紧张的侍卫,也没有理会那些遥遥指着自己的箭头,王真只是打开了棺材盖的一道缝隙,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一把剑。
一把剑刃泛着青色,剑柄灰黑的窄刃长剑。时涨时缩的淡淡光华流转于上,如潮起潮落,又如淡淡的呼吸,仿佛有着某种玄妙的规律。王真看着手中似是要即将活过来的淡青色长剑,想起了在这段日子里,他曾把它拎在手里仔细观摩过,然后便又重新放回了黑木棺材里。
他不知道这把剑的原主人是谁,但是他却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叫“青苇”,也知道它的特点——
剑刃薄而轻灵,锋利无匹,但是由于剑身过薄,易折,所以这把剑并不适合用来施展防守的剑招。
但无所谓,因为王真本来就只需它揭开大战的序幕而已。
看着对方已经握住了剑,小统领终于明白对方是决意硬闯了。没有办法,他只得硬着头皮,狠狠地朝前做了个挥手斩下的动作,怒喝一声:“射!!”
嗖嗖嗖!
十六余道气势无匹的羽箭自上而下,破空而至,箭尖尖啸着撕开那风雪的帷幕!
而就在箭矢射出的同时,十二名在城门下守护着的侍卫,也是纷纷踩着雪堆飞速奔袭而来,出鞘的刀刃映着雪地的微光,冰寒而冷冽!
王真蹙眉,意念一动,然后一道细小的黑影自棺木里疾掠而出,如同黑色闪电一般没入了夜色之中。
身前不远处的雪地上立即多了好一些黑色的细小事物,正是被黑色闪电砍落的箭头。不多不少,刚好十六个。
没了破开风雪的锋锐箭头,那些只剩下箭身的羽杆最终也是无力地洒落了一地。
但是那些想要近战肉搏的侍卫们也已经来到了十丈之外——真不愧为宣宗亲手选拨的侍卫,即使只是普通的侍卫,其奔跑速度居然也只是稍微落后于那些箭矢而已!
看着无数的刀光在自己身上晃过,王真神情不变地把那把青色长剑往前一斩。
如同苇叶般的轻薄剑身似是要被风雪所压,微弯着向前压了下去。但是一道如弯月般的半弧青光却是自剑身上透体而出,然后在不到一个眨眼的瞬息间,飞速涨大!
剑气呼啸着削开了面前的风雪!
六名冲在最前面,已经踏上了护城河上那座白玉石桥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回事,忽然便感到脚下的石桥一阵微晃,然后脚下骤然一空。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下,石桥的前段忽然一错位,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口所切开的豆腐般,露出了整齐光洁的切口,然后轰鸣着砸了下去!
嘭!
断掉的石桥瞬间破开了护城河面上的厚冰,溅起的碎冰与冷水飞溅了好半米高,彻底把目睹了这一切的所有侍卫给冰寒住了。
看着仅余下不到一小截的石桥孤零零地悬挂在那一端,看着那断口处整齐无比的切口,众人心里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
“这还是剑气吗?”
这当然是剑气了。但是,却是王真蓄养了很久的剑气。两百多把剑刃,王真这段时间里每日每夜地背在身上,有空就抽出一把研究一下,然后又重新放回棺材里面。
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但是王真已经把里面的每一把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当那些剑被他摸过便重新放回到棺材里后,这些剑里面便多了一道剑意。
剑意在剑刃里酝酿着,成长着,然后滋生了剑气。若不是那道棺木起着剑鞘的作用,说不定那些剑刃上的剑气早已溢了出来。
这些蓄养了多日的剑气,便是剑罡。王真不知道这个剑罡名词是谁创造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懂得这个名词,但是他却不在乎。
只要是力量,那就行了。
剑罡的力量远比临时释放的剑气要来得强大,自然也狂暴得多。若一直藏在棺木里还好,但是一旦出鞘,那么那种力量便会粗暴地摧毁着一切——同时也包括剑刃自身。
只有一些特殊的神兵才能反复承受这种力量。但很可惜,当初剑奴已经把那些质量最好的四百多把剑给带走了,剩下这两百多把遗留给王真的,都只是一些她看不上眼的“次品”而已。
所以当王真挥出那一道青色半弧剑罡后,手中的那把“青苇”剑便好像真正的芦苇一般,不堪重负地压断了。
不过……无所谓了。
随意把手中的半截长剑扔掉,王真又再次从把手伸向了身边的棺木。
一把剑只能发一次剑罡又如何?
“我还有两百二十一把。”
“还能发出两百道剑罡。”
王真如是想道。
于是他抽出了第二把剑。
皇城上的众人忽然感受到如山般的胸闷和堵塞感。所有人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被那柄新出现在王真手中的宽大厚剑所吸引住。
这次的这一把,是一柄布满着淡淡铁锈,但是却透着一股铁血意味的宽刃剑。
如同手掌宽的剑刃厚重而无锋,并不适合用来切和削,更不适合挑和刺。
却很适合用来砸。
砸什么?
王真的目光看向了正前方那道紧闭的丹凤门。
当然是用来砸门。
似是突然接到了什么命令,站在城墙之上指挥的小统领忽然面色微变,朝着那六名因为幸运而得以躲开落水下场的侍卫放声嘶喊:“都往两边躲开!!”
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想也不想,立即便听从命令朝着两面飞扑倒去。
就在他们落地触碰到地面上的寒雪之际,身后的空气却是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擂鼓般的声音荡散了那四周的风雪!
咚!
如雷神一击!
侥幸逃过一劫的几名带刀侍卫心有余悸地回头,发现他们刚刚所站的那处位置上,坚硬无比的石砖早已裂开了一道直通丹凤门的裂痕,而尽头处的丹凤门,更是被剑罡捅成了无数碎片,露出了门后那片宽广无比的殿前广场!
啪嗒一声,王真重新单肩扛起黑木棺材,然后用力一跃,直接跨过了那道数丈宽的护城河,一步一步地朝着已经破开了下半段的丹凤门走去。
才走了几步,他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前面四百米处的广场之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如同一座雕塑,侧身而立,不动如山。
王真微眯着眼,穿过那层层风雪,然后看见了他手中握着的那件武器。
一把已经拉得如满月的铁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