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六十多斤重的铁弓混杂了其他伸展性较好的金属,使得那人手中的长弓远比普通制式长弓要重得多,但是那名看不清相貌的男子却只用一根手臂,便能轻轻松松地挽在手中。
右手引着的箭矢并没使用浑铁制成,因为那只会让箭矢太过沉重而变得缓慢。为了能让手中的羽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这些羽箭的箭杆都是由某种极其珍贵的木料制成,质地较轻,但坚硬程度却是接近于金属。
至于那道被拉至满月形状的紧绷弓弦,反倒是用普通的牛筋所制,但其粗度,却是相当于寻常弓箭的三倍之多!
这样的铁弓,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拉得动呢?宣宗作为圣人之躯,想要拉动这样的铁弓显然并不算是什么难事,可是除了他以外,整个皇宫便只有寥寥几名统领才能勉强拉得动!
武林之中有一个很明显的共识——弓箭,是不能借助元气来开弓的。刀剑可以灌注元气,枪棒可以灌注元气,甚至连飞刀也可以灌注元气,唯独弓弩不能。因为元气会严重影响弓弦的弹性,也会严重拉弓者的手感。很多武者曾想试着借助元气的帮助让自己的力气变得更大,但却发现最终射出的箭矢不但毫无威力,而且精确度大失水准。
所以,曾经称霸一时的弓箭自元气这么一种事物出现之后,便成为了一件鸡肋无比的东西,渐渐地在武林之中销声匿迹。除了那些不会修炼的暗杀者偶尔会用到小型弩箭外,便只有在军队里才能见到这种武器的踪迹。
或许,只有像军队这种能训练有素,能听从命令整齐行动的组织,才能最大化地发挥出弓箭的威力罢?
但是现在这名拉弓引箭者,却不是一个典型的江湖人——更准确一点来说,他并不是大唐人。
大块的雪花飘落在他的眼眉上,他却纹丝不动,明亮的眼眸里只专注地盯着那名出现在破烂皇门之后的身影上。
雪花偶尔泛起的微亮光芒映过他那双湛蓝的眼眸,如贝加尔湖清澈的湖水。
他是一名来自北方的狼。
一个来自远比匈奴这个民族还要远的北方之人。
王真察觉到空气中那丝强烈无比的杀意,然后停住脚步,站在那堵破门之下。
而就在王真顿住脚步微微抬头的那一刹那,拉弓者的半眯着的眼皮便微微一颤,簌簌掉落一层碎雪。
砰!
弓前雪花乱弹。
然后广场之上出现了一道奇怪的真空通道,无雪,无风——那是被箭矢挟带的气流所荡开的箭道!
弓弦反弹的嗡嗡声才刚刚传到王真耳边,然后那道泛着寒光的精铁箭头,几乎是同一时刻来到了王真的身前,正杀意十足地对准了他的脖子!
王真的眼珠骤然微缩。
几乎就是箭矢出现在身前的一霎那,他的左手便也已经举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抓住那支箭矢的尾杆!
他不是不想抓住中段,只是这道箭矢来得太快,快到连他这种修为的人都有点反应不及!若不是察觉到天地之间元气的一丝微弱变化,说不定他连反应时间都没有,便会被那箭矢击中。
但是现在情况依然不容乐观。王真虽然抓住了箭杆的尾端,但是他却凝重地发现,那道箭矢依旧在艰难而执着地,仿佛想要继续从他指缝间钻出。
这道箭矢还未完全停下来!
察觉到这个事实后,王真不得不扔掉了那把才刚刚用来破门的大剑,然后右手也朝着这杆箭矢握了上去——
双手的虎口暴起几根青筋,他这才堪堪抓住了这根箭矢。
饶是如此,王真也被那箭矢的余力给带着倒退了好几步,在雪地之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但就在他稍微松半口气的时候,耳边却又是再次响起了那道好像劣质琵琶的沉闷一声。
王真蓦然抬首看去,第一根箭矢所形成那一条真空通道还未消散,那边的拉弓者便又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弓。
但是王真确定自己并没听错,对方的确是发出了第二道弓弦声,这便代表着,他又射出了一箭。
可是,那第二道箭呢?
突然一阵巨大而恐怖的力量自王真双手握紧的那杆箭矢身上传来——就如同是铁匠举起手中的巨大铁锤,朝着某个钉子狠狠地一砸!
咚!
在一阵震荡的气流之中,王真的长发与身上的衣袂猛然朝着正前方拉直,而他则好像被人撞到了一般,瞬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给带着倒飞而出,双脚划出两道长长的雪道!
直到倒退着离开了丹凤门的范围,重新退到皇城之外,那道强劲无比的力量这才逐渐消散。
微微低下头,王真这才发现那第二支箭刚刚好射中了第一支箭矢的尾端,早已破开了那末尾的羽杆。
箭尖顺着强劲的去势,一路破开第一支箭的箭身,仿佛毒蛇一般从王真双手的手掌心里飞速钻出。
然后狠狠地捅破他的衣襟,如獠牙一般咬入了里面!
握着那已经没入自身衣襟里面的大半截箭杆,王真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色。
有惊讶,有凝重,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
对方只是一个并不会修行炼气的普通武者而已,空有一身蛮力,但却从不会被普通的江湖高手看在眼里。但是今天,就是这么一个只有蛮力的壮汉,却把那个已经隐隐站在江湖之巅的风云榜第一人给逼得有些狼狈,这足以让那名拉弓人引以为豪了!
当然,这其中靠的,可不光是蛮力而已。那名来自极北之地的壮汉从小生活在恶劣的极寒地带上,不但锻炼出了一身力气,还养出了一双比鹰还要锐利的眼力。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另一种东西。鹰捕食靠的只是锋利的爪子和明亮的鹰眼么?不只是。它还得要学会预测猎物即将进行的动作和反应,这样才能准确无比地发起致命一击。
而这种东西,就叫做经验,捕食的经验。
……
在广场的另一端,那座高高在上的含元殿前,宣宗与一名披甲带刀的侍卫统领站在长廊里,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这一场明面实力相差很多的战斗。
风雪落在宣宗的皇袍上,布了薄薄的一层,很明显他已经在此站了不短时间,而站在宣宗侧后方的统领大人却只是有着零落的几丝雪屑而已。
不过他此时的神色却远远地比身上的雪尘要狼狈得多。
自受到手下的通知后,这名正统领便匆匆地前来皇上身边护驾,却发现宣宗早已站在了长廊上,正默默地看着那片先前还是紧闭着的丹凤门。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座皇宫早已“活”了过来,所以当王真这么一个带着敌意,前所未有的强大对手出现在皇城门前后,整个大明宫便已经自动进入了某种防备的奇妙状态。而作为皇宫之主的宣宗,自然也在王真出现的那一刻起,便收到了来自皇城的暗示和提醒。
这名忠心耿耿的统领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会显得那么淡定和平静,但是他作为肩负着守卫皇宫安全的重任,自然不能松懈半分。在安排了副统领去召集其他侍卫后,他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皇上的身边,生怕这名皇帝陛下心血来潮去和对方玩什么单挑之类的事情。皇上是圣人不假,可对方也不是弱者,而是风云榜第一人啊!万一被对方伤到皇上的一根汗毛,那他可就只能以死来谢罪了。
最终令统领有些安心的是,皇上陛下看来并没兴致去弄那一套单挑的意念,对于他的调兵遣将也是不作任何表示,那便等于是默认了众侍卫的保护。只不过,令统领有些奇怪的是,皇帝陛下忽然唤来了侍卫之中某名以蛮力和弓术出名的异族人,然后御赐给对方一副大内宝库里的铁弓,命他一人站在广场之上阻挡那名入侵者。
统领觉得这实在是太儿戏了——对方可是圣人境界的强者啊!这名来自北方的蛮族,除了力气大和眼力劲好外,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难道陛下以为靠着区区一名弓手便能让对方不战而退么?
直到王真一剑破门而入,然后又被那个蓝眼儿两箭射出皇宫外后,统领这才惊喜而崇拜地望向了宣宗,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很惊讶是么?”宣宗仿佛知道身边的手下那些疑惑,淡然说道:“其实只要仔细一想,也是很合理的事情。王真那人,据我所获得的众多资料看来,他是一名有着超高天赋和运气的幸运儿。先是在华山深渊之下获得谢云流的心得真传,以绝气之体入门,然后又获得小师祖传授的无上心剑,再到后来偷师剑奴,习得了半调子的御剑术,然后又与当年草圣张旭所遗留下来的墨宝相融合,悟得草书剑法,可以说,他这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便已经成为了一名集数家顶尖武学于一身的武学大宗师!”
顿了一下,宣宗忽然勾起一丝奇异的笑容:“但是……他却有一个弱点。”
身边的侍卫统领下意识地问:“什么缺点?”
“那就是,他的身躯,并没能像他的武学水平那般高不可攀。”风雪中,宣宗长长地呼出一圈白气,然后有些感慨地说道:“练武之事,从来都不知一朝一夕可以速成的。虽然元气这种东西的存在把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差距给无限拉大,甚至还可以让那些本来神态羸弱的家伙可以借助元气而获得巨大的力气,但是有一点,他们却始终比不上那些常年苦练身体的武者,那就是身躯的强度。”
“反应,可以通过对天地元气的敏感度来增加;力度和速度,也可以通过灌注元气在身体内而获得……但是,肌肉的韧性,皮肤的硬度,骨骼的承受力,这些都不可能通过抄近路而临时获得的。所以王真的身躯应该远不如那些修炼金刚体的武者,只要刀砍中了他,箭射中了他,他也会如常人一样受伤,一样流血。”
身边的统领还是有些不解:“可是,陛下你刚刚不是说他可以通过察觉天地之间的元气变化来增快自己的反应吗?那为什么他躲开那箭矢这么勉强?”
宣宗听了后,忽然低头摸了摸身前那座汉白玉柱的小狮子,然后又仰头看了一下那飘雪的天空。
他笑了笑,说道:“因为……这里是皇宫,而在雪天里战斗的经验,他也远不如那名蓝眼儿。”
皇宫里的天地元气与外界有所不同,所以即使以王真对于气的敏锐天赋,在这里也得打上一个折扣,更不要说,他也动用不了无距的伪神通来给自己躲开箭矢解围。
而恰恰相反的是,那么来自北方极寒地带的拉弓人,却是对雪天里作战熟悉得不得了。风向的阻力,雪花的光泽和遮掩,寒冷温度对于箭矢的影响,他都一清二楚。因为他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这是自他出生起便一直溶于骨肉血液里的本能。
论地利,王真没有。论天时,王真也没有。
至于人和……这么一名孤身闯皇城的人,当然也没。
“我想不出,你会有什么方法走得进来。”宣宗微眯着眼,看着那道已经被箭矢给重新推出了宫门外的身影,神情有些得意,也有些自豪——
这本来就是朕的地方,你有什么资格进来!
但是下一刻,他的笑容忽然变微微僵住了。
因为本应中了一箭的王真忽然拔出了那根箭,然后随意地扔在了一旁的雪地上。
锋利坚硬的箭头……早已被挤压成了一团废铁。
那么蓝眸的异族人眼力很好,所以他看清了那根箭矢的形状,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大嘴,用家乡话狠狠爆了一句粗口。
宣宗的眼力也很好,所以他此时也有一种想要骂娘的冲动:他怎么会没事的!
王真微微掀开被箭矢捅穿的衣襟,然后摸了摸身前胸肌上那一道小小的白印口子,蹙眉想了想,嘀咕了一句——
“老子还是挺硬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