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的晚秋,金黄的枫叶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和跑道上的叶片让人几乎无法看到地面。真是美不胜收啊——一般人的想法不都是这样吗?
确实很美丽,不过,那也仅仅只是刚飘落的时候不是吗?等到它们腐败了、枯萎了,那负责清洁学校的保洁阿姨们岂不是很可怜?那谁来可怜她们?不会有人可怜的,人们只会觉得她们既然收了学校发的工资,就应该任劳任怨。
没人会怪因为要给市政厅的大人物面子而栽下大量景观树的校长,因为在旁人看来,校园确实美观了不少,但保洁们的薪水本来就微薄的不得了了,却还要被强行添加工作。
所以说啊,这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成群的学生们拉帮结派地踏上回家的路,各个社团的部员们无一不在这落日的余晖中挥洒着自己青春的汗水,趁着放学之余,情侣们分别占据了校园一角。
啊啊,自己到底是如何混到现在这个鬼样子的?坐在石阶上的秋元枫杵着自己的下巴,沉默不语地远远地观察着那些笑容可掬的陌生的学长学姐们。
不长不短的黑发在晚风中有些凌乱,他并不太想去加入他们,而是因为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枫对自己的社交能力还是挺有自信的,但在和人的交流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的缺点必定会被逐渐挖掘出来吧?然后……要是没有遇上对的人,自己就会再次陷入无止境的地狱中吧。
他撸开了校服的袖子,露出来了那骇人的疤痕。
淤青还好,因为会随着时间恢复,但从左手胳膊到手腕,密密麻麻的都是被人用烟烫过的疤痕,右手则是被小刀刻下了不止一个的羞辱人的字眼,这些,多半是好不了。
凭什么你们能得到快乐?而我不能?
枫皱起了眉头,幽怨地盯着面前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课余活动的学长学姐们。
果然,只要每次看见别人高高兴兴的,自己就会咬牙切齿,他发自内心地期望这些人全都死了算了。
从小学一路走来,自己一直都是出类拔萃的,一直在孩子堆里都是担任着负责组织游戏的那个角色。可现在,明明到了最能发光发热的阶段,但枫却发现,早就没人再吃自己那一套了。
从高中开始,镜子里的自己就一直是成天都摆着一张厌世脸了。
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坐在这里呢?好想回家……不,家也不想回……仔细想想,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值得我期盼的栖身之所了。
这时,从校舍的后方溜达过来了三个手揣在兜里,举止吊儿郎当的学生——不,说是学生吧,你见过哪个高中生在学校里肆无忌惮地抽烟的?要不是他们身上还邋邋遢遢地穿着校服,没人能分辨得出他们的身份。
真是令人作呕。
枫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但不良们却不以为然地坐到了枫的旁边,他们的手从两侧搭上了枫那微微有些颤抖的背。
“喂,枫,今天的便当~没看见呐?喂,我们的便当,怎么样了?”
没有便当,因为我身上的所有钱已经被你们三个混账给榨干了啊。
其中一个不良的脸凑近了枫的脸,他故意拉低的声音让枫的瞳孔一次次收缩着。
“不会是……没买吧?那可就麻烦了,我们仨今天忙着打球了,从中午到现在,可是一口饭都没吃哦?”
“你也知道,大哥肚子饿的时候,脾气可是很不好的哦?”
那又怎么样?你们这种人还有进食的必要吗?要是死了的话能帮社会做出不小的贡献吧?
“喂,你们也别太凶了,吓着枫怎么办?”
被称为大哥的不良故意装出一副善人的嘴脸,把他的兄弟俩逗的大笑不止。
“咱们可是好朋友啊枫,这话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哦?那我们的肚子饿了,作为好朋友的你是不是应该表示表示呢?”
枫的瞳孔猛然放大,这话确实戳到了他的痛处。
真的够了,已经决定好不再容忍他们了吧?只是躲过他们的拳头感觉好像相当简单啊?那不如帅气地躲过这群小混混的攻击,将他们全部打翻,然后就像小说里面那样让他们臣服于自己。
枫的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已经看到了自己在他们面前称王称霸的未来。
2
附近电线杆上围观的鸟儿们一只一只地飞走,观看这样的场面对它们来说还为时已早。
拳拳到肉,钢筋混凝土与身躯碰撞出的闷响令人沉醉,金属的水管与头骨摩擦的激荡使人痴迷。
一脚两脚三脚四脚五脚六脚七脚八脚……胃酸一口一口地涌上来又被一口一口地吐出去。
被抓掉的头发就像垃圾一样被随手扔掉,血混着唾液比胃酸还不值钱地满天挥洒。
护住胃和头的手被无数次拨开,自己刚洗好的校服被无数次践踏。
在一次又一次昏迷的途中被无情打断,在胃里的空气没有一点可以得到利用,在与好朋友们的三维弹球游戏中,太阳已然落山!
3
在我死的时候,应该不会听到挽歌吧,其实也不会有人来为自己这只落水狗演奏挽歌吧?那么我的灵魂,也许会变成祸害人间的恶灵,嘿嘿,那似乎也不错。
浑身沾满了恶心的痰,啊啊,真是凄惨呢。
可以说,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镜子了,因为它会映照出我这张懦弱而又苦大仇深的脸。
4
“感想您的购买。”
清脆的机械音响起,一罐枫每天都喝的苦咖啡从自动售货机中掉了出来。
去掉拉环,在路灯下,像一只逐火之蛾。易拉罐里的液体没有起什么涟漪,但是他却迟疑了很久,才往嘴里抿了那么一点。
“虽然很苦,但很好喝。”
仅仅只是那么180日元带来的咖啡因提供了少年快乐,为了这点快乐,他不惜将这点钱在鞋垫下面藏了一整天。
一口,两口,到最后往嘴里倒灌咖啡。
枫走向旁边的那堆满喝光的空易拉罐的垃圾箱,准备丢了它。
奇怪的念头却在这个时候一下子浮上他的心头:大家都是空的易拉罐吧?没什么区别的,但我的易拉罐,凭什么就要和你们呆在一起?
不对劲起来了,他就像看不见那些从垃圾箱里溅出来的易拉罐一样,一脚一脚地抽射着肚子越来越扁的垃圾箱。
怨恨的拉扯,让他的发泄朝向了奇怪的地方。
他把那些不良的踢法,全都复刻了一遍,他笑了,笑的比那些不良还要狂妄。
“哈哈哈哈,你就这?还手啊,喂!连还手都不敢,你指望我放过你吗!你倒是,给我还手啊!呜呜呜……”
终究是被无力感打败,他深知自己没有力量,只能被肆意蹂躏,他收脚了,不再踢了,他跪在垃圾箱前,恸哭不止。
“呕!呕!”
哈!这可太棒了,要不是之前那几脚腾空了垃圾箱的肚子,现在可就没有空位让枫把胃里绞出来的东西吐掉了。
早饭,午饭,什么东西都给吐掉了。枫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全身都在痛,尤其是被猛踢了好几脚的小腿。肌肉在不断收缩着,让他走路的姿势就像一个可悲的瘸子。
“肚子饿了,回家吧。”
5
“我回来了。”
没有感情,没有期许,说出这句话可能仅仅只是保留下来的习惯而已。
因为长期没有人管教,鞋被随意地甩在玄关处。
他想,要是有人能来提醒我该好好放鞋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每天都规规矩矩。
可惜,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个屋中。
日常的生活再度开始了,要是自己不是学生的话,那就不用去学校受罪了,但这几年却又是必须要熬过的,所以没办法。
屋内是昏暗的,因为他不想开灯,房间亮了,就会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就会想去照镜子……就会自我厌恶。
枫撕开了一盒杯面,倒入开水,因为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所以又添加了几勺辣椒油。
他开始褪去身上的衣服并走向浴室,因为他喜欢泡着杯面的同时去洗个澡,这个习惯他已经坚持了快两年了。
玻璃门上的裂纹从底爬到头,到了随手一拳就能将其击碎的程度。
拧开了龙头,本来应该是很舒服的热水淋在枫那满是伤痕的身上,让他瞬间感受到了被拷问一般的痛苦。正常来说,没有人会选择在一身是伤的时候去洗澡,因为这会很容易导致皮肤化脓或是感染,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可他,就是想洗。
枫的双手撑在墙上,一动不动。
平时翘起来的黑发已经完全地坠了下去。
眩晕感又来了,头痛欲裂的感觉让浸在热水中的枫始终手脚冰凉。
马斯洛曾将人的需求分为五个层次,它们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可现在自己已经快要连生理需求都满足不了了,更别谈自我实现需求了。
枫走出了浴室,漆黑一片的客厅就像是他的前路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热腾腾的水蒸气从杯里漂出,但他其实并没有看到,只是因为脸颊感觉到了而已。
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了,杯面泡好了,但枫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很矛盾吧?
心中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就好像要喷薄而出的悲伤却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对象一般。
握着叉子的手开始颤抖,眼眶突然湿润了,即使枫的另一只手不断地擦拭着,但泪水还是不停地往杯面里灌。
叉子伸进杯里,面在少年的呜咽中被一点一点地吸进肚子里,最后,连面汤都没有一点被剩下。
面杯插在了厨房里的面杯山上,虽然这座小山数次因为堆的太高而倒塌,不过,现在的它依旧像一尊艺术品。
“叮咚……叮咚……”
“来……来了!”
门铃的声音让枫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他慌慌忙忙地套上校服,在确保手袖已经遮住了手上的疤痕后,他走到了门口,将眼睛凑到了猫眼上。
来者是一个戴着帽子,抱着一个不大的盒子的黑发男人,因为他故意压低了帽子的缘故,枫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觉得,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您……您的快递到了……”
好可疑……先不说完全没从他身上看到任何快递公司的标志吧,哪有快递员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的?话说自己根本就没在近期网购过任何东西啊?
“可以让我进去吗?”
“啊……这,不太方便……”
枫摸了摸还在钝痛的脸颊,如是说道。
对他来说,他是绝对不想让陌生人看见自己受伤——或者说被欺负的样子的。
“那么,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包裹就放在您门口了,还请您务必保管好了!”
“诶!说不定是你送错人了……”
说到这里,那个可疑的快递员已经将盒子丢在门口飞一般地下楼了。
“没有送错!秋元枫先生!”
大叫声从楼底下传来。
枫抓了抓脑袋,真是的,怎么回事啊?
不,这种东西,谁会拿啊?指不定是什么盗取他人信息的新型骗术吧?或者,要是我一撕开立马就冲进来几个大汉把我围住要我交钱?就把它放那吧,这种不明来历的东西,谁爱要谁拿走就是了。
6
于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枫坐在床上,好奇地将这个盒子给拆解开来了。
没有缓冲垫,也没有防水袋。
就只有一面银色的刻有漂亮花纹的小镜。
“真漂亮啊!”
枫把它放在手上把玩着,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可以说,它唯一的缺点,那就是它是面镜子了吧。
不然,就把它留下来吧?
我才没有抱有贪小便宜的想法呢,这附近,也许还有一个叫做秋元枫的人也说不定呢?
不过,为什么一时上头会把它拿进来呢?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理由,是因为那个快递员的声音吗?
那明显是自己压住了嗓子才能发的出的声音 。
因为玩网游开语音的时候怕被认识的人发现,所以枫一直有刻意地去压低自己的声音说话,那么些年过去了,可以说只要是别人想要不让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而发出的伪音,那么枫随便听一下就能明白。
那个快递员也是如此。
这就是最让枫感到疑惑的事了。
那个快递员的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让枫有了一种独特的错觉。
那似乎……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