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惊讶，不关乎座位，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对方现在会说出让他坐下这样的话。
“……我还是，不坐了吧，也不好意思……”
“切，我又不是家长，干嘛要想那么多？”
李果对杜苹拘谨的态度完全不以为然。
而这也让杜苹，更不好意思了。
不过就在如此默不作声的等待之下，杜苹终究也只能将满是歉意的想法放下，向她走了过去。
来到李果旁边，李果的脸上果然没什么好的表情，但好在也不是那种带有怒意的面色。
他也没敢多想，屈膝坐在了她的右边……
沓。
“噗……”
伴随着椅子上的雨水发出了被拍击的声响，李果那刻意绷着的脸，突然露出了憋不住的坏笑。
“啊……？”
“嘿嘿~这样傻瓜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杜苹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向左侧李果的身下看去，果然发现，此时李果的裤子后面已经湿了。
原来……她是想让我跟她一起犯蠢么……
这个人……
杜苹心里虽然有点不爽，但他并未表达出来，因为再怎么说，今天他才是犯了重大错误的那个人。
“你不会生气了吧~？”
“啊？”
然而不等杜苹说些什么，坐在一旁的李果，居然先在意的问起了他有没有生气。
明明……
她才是最该生气的那个人才对……
杜苹思绪的内核，只有悲伤。
“我没生气……不过，你叫我来，不是想听刘白的事情么？”
“啊？我只是好奇当时你为什么会生气。”
这不是一样的么……
杜苹的心中如是想到。
……
事实上，任何事情的自我感受，和亲口描述出来，都不会百分百的贴合。
杜苹也是这么认为的 。
他觉得，自己就算将曾经刘白对自己坦露的话全盘托出，李果也不会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何会那么气愤。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想法。
实际上，当杜苹讲述了刘白努力奋斗又屡屡受挫的故事后，李果的表情，便有些不对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李果专注的模样。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故事，却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李果向杜苹确认完，故事到了结尾，她才渐渐地，收起了自己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我说。”
“恩？”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我讲他的事情呢？”
“哎？你不是说要……”
“我说了呀，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可你讲的却一直都是刘白的过往……虽说听了你的话，我也多少体会了些刘白的心情，可你要表达的意思，我还多少有点……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当时的你是只是因为感觉到了气愤，所以，你才脑子一热就……？”
“……”
杜苹一听，神色变有些黯然，他觉得自己想表达的，果然没有完全传达过去，不过即便如此，有所思考的他，不多会儿，便上下点了下头。
“那你又在气愤什么？气愤，那个面试官要将他的简历扔掉么？”
“恩。”
“不……”
李果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些笑声：
“不是，人家面试官留下谁淘汰谁不都是很正常事的吗？就像他说的，要是人人的简历只要达标就必定会被录用的话，那面试，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李果所言，令杜苹的心有所触动。
虽然，他迫切的希望她能理解自己，但李果说阐述的道理，已然让杜苹，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想丢掉刘白的简历，本意也是因为他已经受够了这份工作。
这份，随时都可以把别人的希望，当做废品清理掉的工作。
想到这，杜苹从嘴里，小声的“嗯”了下。
“你说得对。
刘白哥，他是被淘汰了的。
他是，又一次被淘汰了……
又一次，又一次……”
话音，越来越小，身体，随之开始了抖动。
鼻子吸入的气息，发出了本不会发出的声音，眼前的一切，也随着湿润而涌出了层屏障。
啜泣声，渐渐出现。
杜苹就这样，哭了。
不是委屈，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的。
只是因为，他替那个又要从明天开始，又要从地上无数次的爬起，然后拍拍屁股，还要带着笑容、赞叹世间美好的家伙，感到难受了起来。
那还是个谁都不会理解的家伙。
街坊邻居不会、父亲不会，清醒的面试官不会，哪怕是带给自己一丝明亮的李果，听闻了她的话，估计，也不会。
所以，杜苹才哭了出来。
替那个不会哭的家伙感到不值。
“你……你怎么了？”
直到看着杜苹亲手抹去眼角的眼泪，李果才带着些许吃惊的神情，盯住了他。
“……没什么。”
此时杜苹，不想说明缘由。
而李果见此，却是赶忙从左手边的座位上拿起了自己的包，从中取出了一包纸巾，交给了他。
“我不要。”
杜苹将李果递来的手推了出去。
“拿着吧……”
李果看着对面那么自然的拒绝，也有一丝难受。
“我真的不要。”
“……”听到这，难受的李果，强行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即问道：
“怎么这个对话这么熟悉啊？话说我给你的面包，你现在吃了吗？”
“……哎？”
杜苹闻讯，放下了手。
眼角的泪水已经被抹干，通红的双眼，在没挤出下一波眼泪之前，转移了视线。
“我还没吃……”
“哈？还没吃？汝乃瞧不起吾水之国吗？”
“？”
杜苹疑惑地看向李果。
却发现李果已经从位置上站起，并摆好了不同于第一次出现的特殊手势：
“身为一国公主亲自赏赐汝之食物，汝定要心怀感激之情含泪食用，如若不食，吾可以将汝定罪，届时，汝将面对吾国上下千万子民的强烈声讨！口诛笔伐！待到新日冉升，汝将自刎世界河流之尽头！永无返回之际！”
“……”
起身摆出中二pose的李果，令情绪低迷的杜苹，遭受了混乱的精神冲击。
直至数秒过后，杜苹在实在不知要怎么样的情况下，无奈的苦笑了下。
杜苹收起了悲观的情绪，并对对方做出了“专业”性的点评：
“……可惜，缺少个BGM，如果有个背景音乐的话，那你这多少也不算是人类迷惑行为了。”
“诶——！怎么这样！”
被杜苹这么一抨击，摆出姿势的李果委实有些布满了：
“难道你就没觉得刚才燃起来了吗？”
“燃个锤子呀燃！你看个热血动画把BGM一关完全就是搞笑剧好吧？！”
“瞎说！人家在那种关键场合说出的关键话就算没有背景音乐也超级燃的好不好！”
“‘没错，我们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徒劳的，只要我们不停下脚步，道路就会无限的延伸。’——怎么样，你感觉到燃了吗？”
杜苹那刻意压低的嗓音，根本没有任何燃的感觉，李果听后，当然也觉得很尬，不过她还是强词夺理道：
“你这语气根本就不像好不好！
还有你要有那种临死前最后一口气的感觉，然后得弯下腰，一步步往前慢慢的移动，这才能体现出这个人物的核心思想！表达‘团长你在干嘛’的那种苦涩的感觉！”
“我直接好家伙！阅读都让你理解完了是不？！你这是语气啊，还是真人化啊！咱们探讨的不是热血漫需不需要BGM衬托好吗？跟场面描写情景描写有什么关系？”
双方争执到这，李果的表情也逐渐认真了起来。但刹那间，她的面色恍然一怔，然后竟是露出了笑脸，贴近了杜苹，满是欣喜的问道：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刚才我的动作表达和语句用词都是没问题的，只是缺少了一段能让人燃起来的BGM，是吗？”
“……你这是什么脑回路姐姐。”
“哎呀~我就知道嘛，我们水之国的荣耀怎么可能让常人感觉到尴尬嘛！~”
“……你开心就好。”
对于李果那乐观的想法，杜苹已经无力吐槽。
当然，也因为李果那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天然脑回路转移了话题，此刻的杜苹，已经没什么再想哭的感觉了。
……只是她，真的很中二呢。
杜苹自心底想到。
眼下，李果已经收起了奇怪的姿势。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海边，蓦然间，走向了栏杆处。
至于在争执中起身的杜苹，则在后侧，看着她的背影。
……像是个，寂寥、落寞的背影。
黄色的天际，逐渐被黑夜遮拢，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握栏杆的李果，才又发出了声音。
“呐。”
“……嗯？”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吗？”
“……”
你没病吧？
说真的，如果不是感觉不到李果此时的语气有什么开玩笑的意味，那杜苹估计随口就会这么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不过，在沉着了几秒后，杜苹还是认真的回复了：
“没有。”
“那我说有呢？”
“……水之国？”
“呵呵……”李果笑了下。
她的笑声，居然带有一丝讥笑的意味。
这让杜苹，有所迟钝。
天色渐暗，好在天际外，还保有一丝曙光。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来着。”
杜苹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对方的这下一句话。
“……什么问题？”
他自然跟着问道。
背影之下，李果再度沉默。
直至五秒，她的声音，才悄然出现：
“你当时……”
我当时……？
仅仅三个字，留下的空白，等待着后续。
“……算了。”
“……”
杜苹搞不清楚，李果这么玩谜语来耍自己有什么有意思的吗。
不过又过了数秒后，李果，才终于问出了一整句话：
“我是想问，你会振作起来吗？”
“恩？”
杜苹不明，继续等待起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的意思是说——”
李果说着，侧过脑袋，向身后的杜苹轻蔑的瞥了一眼：
“你真的能，帮我找到工作么？”
